這可好,女兒信佛,老爹信歪門邪道的神教。真是一對好父女。
浮沉子一邊在窗外偷窺,一邊暗暗的想著。
卻見那呂家小姐背對窗子,口中虔誠的吟誦了數遍佛經,這才喃喃道:“隻願慈航大士,大發慈悲,一則保佑天門關安然度過此次危機,這樣滿關的百姓也可免受戰爭屠戮之禍,天門關可永續安穩繁榮;二則保佑爹爹身體康健,莫要被那陰陽教迷惑,早日尋回本心;三則保佑我們全家平平安安......”
言罷,她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裝,從佛龕上拿出三炷香點燃,虔誠的插在佛龕正中的香爐之上,又禱告了一番。
這才又跪在蒲團之上,低垂著螓首,久久不語。
浮沉子看在眼裡,驀地覺得這女娘不知為何,竟給人一種淒愴和無奈,那跪坐在蒲團上的身影,竟顯得莫名的楚楚可憐。
善了個哉的,莫要因為這樣一個八杆子打不著的女娘,亂了道爺的道心啊。
浮沉子心中暗想,這位千金,你所求的事情也忒多了些,怕是大慈大悲的慈航大士,還你的願有些累,八成你所求無法靈驗啊。
那女娘又呆呆的坐在蒲團上了許久,這才沉沉一歎,似乎有些顧影自憐。
半晌方低低喚道:“翠珠......你進來......”
浮沉子一個激靈,趕緊朝一旁暗影處躲了躲。
卻見閨樓的一樓,燈光亮起,片刻之後,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娘,披了一件厚襖,提了一盞紅燈籠,緩緩的上得閨樓,來到門前,輕輕叩了叩門道:“小姐,這般時辰,離著天亮還早呢,你怎麼就醒了呢?”
“進來罷......我心中有事,著實難以安睡,你進來陪我說說話......”裡麵傳來呂小姐的聲音。
那丫鬟翠珠這才輕輕地推了房門進去,見自家小姐正跪坐在蒲團上,趕緊走了過去道:“小姐,如此心誠為老爺祈福......老爺若是知道,定然欣慰......”
她走過去,將那小姐攙起,忽的慌道:“小姐......您您怎麼哭了......”
那小姐不聽還好,聞聽此言,竟嗚嗚啜泣起來。
丫鬟翠珠趕緊將她攬住,輕輕的拍打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那小姐一直背對著浮沉子,浮沉子怎麼調換角度也看不到她的麵容。
隻是這樣一來,浮沉子隻覺得實在無趣,大半夜的自己放覺不睡,偷窺一個未出閣的女娘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真就以為自己是那個采花大盜呢。
想到這裡,浮沉子抬腳剛想溜之乎,卻驀地聽那小姐止了悲聲,歎了口氣道:“我今日聽聞,那劉通在他兄弟的舉報下,抓了為禍多日的采花大盜是麼?”
翠珠扶了那小姐坐了,不巧的是,那女娘已然後背朝著浮沉子。隻是浮沉子驀地聽到這小姐說起采花大盜的事情,原本想走,卻停在原地,看來還是得聽聽,說不定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翠珠點了點頭道:“是啊,小姐,的確是抓住了......”
“是什麼樣的采花大盜呢......”那小姐淡淡問道。
“哦,我聽獄卒們說,是一個年輕的道士,還有一個老叫花子......此事已經報知了老爺和周昶將軍......隻是老爺......”
翠珠頓了頓,又道:“周昶將軍忙於軍務,皆無暇分身,聽劉長史說,反正罪狀已經明了,。明日午時,便要將那個采花大盜斬首呢......”
那小姐聞言,聲音帶著幾絲怒意,卻有些無奈道:“唉......那劉通弟兄正事不做,全部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能抓得住采花大盜,這不是笑話麼......再者說,翠珠,你自己說說,這采花大盜,哪裡可能會是一個道士和一個老叫花子呢?真的是荒唐啊!”
翠珠一頓,想來她也覺得采花大盜另有其人,但卻不能說實話,隻得安慰道:“小姐......這個誰也說不準啊,聽那劉通的兄弟劉能講,那道士去他醫館抓打胎藥,他順藤摸瓜,才查出那道士就是采花大盜......興許......”
“那種醃臢蠢貨的話,也能信麼?他們兄弟除了會溜須拍馬,搜刮百姓銀錢,正事能乾些什麼?依我看,這道士定然是被冤枉的......唉,好端端的,又要屈枉死一個清白之人!”
浮沉子在窗外聽著,不禁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暗道,這女娘還是有些見識的,這幾句話說的十分明了,對那劉氏兄弟的德行也是了如指掌,更聽她似乎對枉殺好人,心中十分難過。
浮沉子不由的暗暗讚許,父親不是好餅,這女兒麼,倒真的還是有些賢良淑德的。
“小姐......外麵的事情,咱們也管不了......您就不要再因為這些事情煩惱了,您看看您這許多日子,都沒睡過囫圇覺了......這身子可怎麼吃得消啊......”翠珠勸道。
那小姐擺擺手道:“如何睡得著啊,如今天門關危在旦夕,僅靠著周叔父勉力支撐,前途未卜,可我父親他......唉,依舊是整日醉心沉迷於陰陽道,煉丹修真......將自己所在丹閣呢......翠珠啊,這一年多,我隻見了父親不到三次,每次都是匆匆幾句話......翠珠,我心裡實在是難受啊!”
翠珠聞言,也是搖頭歎息,沉默無語。
半晌翠珠又道:“不過,雖然這次抓的采花大盜可能錯了,但總是有些震懾作用的,翠珠覺得,那真正的采花大盜,說不定會收斂一些,就此銷聲匿跡,也說不準呢......”
那小姐聞言,身體不知為何竟輕輕抖動起來。
浮沉子看不到她的麵容,但覺得她整個人似乎頗為的痛苦和無奈。
那小姐抬頭看了一眼翠珠,似乎欲言又止,終是半晌方道:“翠珠啊,你想的太簡單了......你以為那什麼采花大盜真的會收斂......他是有恃無恐啊......他更......”
她說到這裡,終是低下頭去,黯然無語。
浮沉子在窗外聽著,不由得心中一動,暗忖,這小姐分明話裡有話,更欲言又止。
似乎從話中,可以感覺到這小姐似乎對那什麼采花大盜頗為了解,更十分的篤定那采花大盜不會收斂。
難不成,這小姐認識那采花大盜不成?便是不認識那采花大盜,也定然見過那采花大盜。
難不成,這裡麵有什麼隱情麼?
這小姐真的跟采花大盜之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那道爺可得注點意,上點心了。
翠珠不明其意,隻勸慰道:“不過小姐放心,就算那采花大盜猖狂,也不可能危及小姐的安危的,咱們這裡可是守將府,老爺又能調動整個天門關的軍馬,那采花大盜除了自己找死......否則斷斷不敢來守將府中的!”
那小姐聞言,似乎身體顫抖的更厲害了些,她極力的克製,似乎慘然地笑了笑道:“嗬嗬......也許吧......隻是,若真的來了,該躲得,總歸是躲不掉的!”
那小姐似乎不願意再繼續說下去,緩緩問道:“翠珠啊,我父親現在在何處?回房休息了嗎?”
翠珠忙道:“聽伺候老爺的仆人說,老爺已經再丹閣之中快十日了,一直都未出來,今夜依舊如此......”
那小姐無奈的搖頭,歎了口氣道:“如今隆冬,寒氣逼人,那丹閣內沒有炭火爐,父親年歲大了,這萬一......”
她說到此處,愈加擔心起來,忽道:“翠珠啊,去取我的貂裘大氅來,提著燈籠隨我去丹閣,我要去見我爹爹一麵......”
翠珠聞言,臉上一陣驚恐和愕然,惶恐道:“小姐......老爺可是三令五申,他在丹閣參道之時,任何人都不能進入......小姐我......”
那小姐微嗔道:“你隻是提燈引路,在丹閣門前等我,我自己進去就是了!我是他女兒,我就不信他會......”
那翠珠這才如蒙大赦,點了點頭道:“是......是......”
卻見那翠珠來到衣櫃處,取了一件寬大的貂裘大氅出來,幫著這小姐穿了。
浮沉子在窗戶前看去,卻見果真上好的貂裘,質地精美,雪白無暇的貂毛領子,毛茸茸的,圍在那小姐的雪頸上,看起來就十分的禦寒。
浮沉子驀地覺得自己在外麵吹風,實在是有些冷了。
什麼時候自己也搞一件這樣的貂裘大氅穿穿......
那小姐穿了大氅,吩咐了翠珠提燈引路,這才轉過身子。
然而,就在這小姐轉過身子,整個人正對著浮沉子的那一刹那。
浮沉子隻看了一眼,便覺得整個人如遭雷擊,轟的一下氣血翻湧,直衝頭頂。
整個人的腦海刹那之間,一片空白。
刹那之間,浮沉子整個人似乎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呼吸急促,幾乎要喘不過氣,窒息起來。
無他。
浮沉子眼中,那小姐雖然算不上絕美,但也是小家碧玉。
但即便如此,浮沉子也不可能有如此反應。
他之所以會如此失常,連心都縮緊了。
是因為。
他的眼前,那小姐的麵容,從來沒有過的如此熟悉。
那一張臉,多少次出現在自己的夢中和眼前,多少次讓他魂牽夢繞,心心念念。
那是一張刻在自己的心中深處和骨子血液中的,無比熟悉和思念的臉龐。
怎麼可能,怎麼會是她!
下一刻,浮沉子幾乎要脫口而出,情不自禁地喊出那呂家小姐的名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