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1 / 2)

宋春花點點頭,說道:“媽,其實我也沒法勸。你讓我咋說呀!我要說錢丁香,你不對。她得說我偏向我三叔,我要說我三叔不對,我三叔得說:完了完了,所有人都特麼說我不對,我特麼不活了……我咋整?”

唐淑萍努努嘴:“宋學明要是說自己不活了,你就讓他去死。早死早利索。山後墳地給他留著呢,他要想去隨時去。這會大家夥都秋收結束了,正好人手多,平時還找不到那麼多人去抬他呢。正好人多,他要想死抓點緊,這兩天還要下雨呢……”

劉大寶一陣頭大:“哎呀!好了好了,彆這麼整。我也去,春花娘你就回屋子裡歇著吧。沒什麼大不了的,聽宋冠軍這小子說的邪乎的,我估摸沒啥事。”

曾瞎子看劉大寶等人要離開,自己拿著竹棍敲著,自己就要走:“我的回飼養處老家了。我可不去拉仗,我是瞎子,我是盲人。他倆都動菜刀了,我眼神看不見,這倆人彆使壞,給我來一刀,我到時候沒地說理去。”

會計田有福打趣道:“那不是正好,我巴不得有人給我來一菜刀,我後半生就有地方吃飯了。”

劉大寶斜著眼睛瞪著會計田有福:“萬一正當砍你腦袋上,把你砍沒了,你就正好後半生就沒了。就怕萬一沒砍死了,把你砍壞了。之後你天天嘴歪眼斜,一說話就流口水,到時候你就:啊啊啊……村……村長呀,我是……我是田……田……田……”

劉大寶嘴歪眼斜的表演,直接把幾個人逗的捧腹大笑,除了宋冠軍黑著臉一言不發。

會計田有福撓撓頭,尷尬的笑著:“嘿,要說聽兩口子打仗這事,還得是我二哥田有慶呀。那年他偷聽老二娘子和領學在家裡偷情,之後他和我大哥田有義他倆假裝老二爺子回來的,嚇得孫領學從此後半生起不來了。回頭老二爺子回來了,抓著我二哥去當證人,那把老二娘子打的……甭提了。我二哥現在出去,老二娘子看見都被罵十八輩祖宗。”

曾瞎子哈哈大笑,剛想說什麼,劉大寶趕緊說道:“得得得,彆狗嘴吐不出象牙。春花還在呢,彆扯那些沒用的。走吧,咱們老哥幾個還得去看看,老田你去把宋家還活著的那幾個歲數大的叫上,宋廷兆、宋廷緒還有宋廷起那三個老梆子叫上。今天的仗不好拉開了。”

回頭劉大寶囑咐宋春花:“春花,我說認真的。一會拉不開的話,你躲遠點。你不去顯得你這個侄女沒啥良心,你們兩家在不對付,好歹是你親叔叔。你去吧,那兩口子沒準菜刀奔你去。不過你放心,有我劉大寶在,就沒事。你到時候看情況不好,就離得略微遠點,彆砍著你。”

宋春花應了一聲:“嗯,知道了。叫人的事讓宋冠軍去吧。冠軍,你去找你五爺爺、六爺爺和老爺爺過去,有啥就直說。你就說,你們哥仨歲數大,能管住你爸媽,不去出人命了,就不好了。”

宋冠軍本來就沒什麼注意了,點頭就扯開腿就跑了:“我這就去。”

劉大寶等人也不在耽擱,起身就向著前邊走去。宋老三的家,離宋春花的家,並不是很近,需要上一個坡路,之後再走一段下坡的路,最後繞過小學校門口的第二家,就是了。

正好這個路上,會路過塘柳村的飼養處,於是幾個人先把曾瞎子給送了回去。其實飼養處距離宋春花的家,也就三四百米的距離,但是隔著一小片樹林子,加上一個小河溝,所以看起來就會遠了一些,但是直線距離還是比較近的。

曾瞎子雖然自己也能找到地方,他雖然雙目失明,但是絲毫不影響他走這段路。這段路,他足足走了六十多年,以前也有摔跟頭的時候,但是現在他走的比較慢,所以一般情況都能找到家的。

而且曾瞎子會算數,他計算過,從飼養處,路過東邊的那個小的土地廟,大約是一百七十步。從土地廟到大路的拐角,是八十九步,從拐角進了大路,大約是六七十步就是那條小河溝,從小河溝上走八十步是三岔路口,順著三岔路口,向著上坡走七八十步,左轉五十步,再左轉五十步左右,就能找到自己的家。基本上這段路,一步都不會差的。

在上坡走的那段路上,五十步中間,種了十三棵棗樹,都是大棗,還比較甜。這會十一了,如果來了霜,吃起來咯嘣脆,特彆好吃。缺點就是曾瞎子以前,經常會迷迷糊糊的撞進這幾棵棗樹裡邊,搞得頭破血流的。小的時候,他經常罵:誰特麼這麼敗家,在我家出門的地方不遠,種這幾棵棗樹,這不存心難為我嗎?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曾瞎子有一次聽宋春花在院子裡朗誦一篇課文,他才感悟到了一些道理。

大抵是什麼時間,曾瞎子已經記不住了,不過應該是一個放學後的傍晚,宋春花在院子裡,朗朗上口的讀著秋夜的那篇文章。

從聲音裡可以聽見:秋夜,魯迅。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上麵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麵不再看見。然而現在卻非常之藍,閃閃地?著幾十個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自以為大有深意,而將繁霜灑在我的園裡的野花草上……

曾瞎子聽了無數次,自己能幾乎全部背下來了。那天,他也落寞的第一次哭了。

人老了,久臥床前,但覺半生孤苦。那曾經他覺得讓他紮的遍體鱗傷的棗樹,反而一成不變,越來越粗壯,而且結了棗子,也格外的甜。

他就想,也許那個叫魯迅的人,是不是晚年的時候,也和自己一個樣子,彷徨而無助,孤零零的一個人。舉頭三尺,除了心中還有神明,就再也沒有一個熟悉的人了。他一定也痛恨過,或者覺得那些棗樹很煩人,但是現在出門看見,那些棗樹,又是唯一自己能熟悉的東西了吧。

曾瞎子沒有魯迅先生的大義,他就是覺得命好苦,苦了一生。最終能讓自己帶著疼痛回憶的,就隻有那幾棵棗樹了。

畢竟曾瞎子沒有過老婆,所以沒有老婆孩子傷害他,唯一帶給他傷害的,要麼已經不在人世間,要麼就隻剩下那些殘存下來為數不多的苦悶回憶。而活著的,就隻有那幾棵棗樹了。

曾瞎子已經接近古稀之年,對於生老病死,已經聽見了太多……嗯,他看不見,所以隻是聽見的。用心感受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哭亦或是人來人往的冷漠,亦或是初生之喜。可是茫茫人海,一切都抵不過歲月流逝。曾瞎子已經是風燭殘年了,他現在想的,就是回到自己的祖宅,之後在某一天某一刻,死在裡邊,完成最後人生的軌跡……罷了。

曾瞎子感慨頗多的回到了飼養處的住處,繼續看管他的庫房。而劉大寶等人也已經趕到了宋老三的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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