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簡慢聲倒下, 廳內一片混亂,簡輕語不自覺地攥緊了小腹處的衣料,額上的虛汗落入眼眸, 害得她看不清前方情景。
她想去扶簡慢聲, 可腹痛得厲害,連半步都挪不得,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眾人抬走。她整個人都是茫然的, 腦子裡一片空白,一片混亂中被李家丫鬟扶住, 攜裹著朝前走去,走了沒幾步便兩眼一黑。
待她眼前恢複清明時,已經回到了寢房之中,英兒急切地忙前忙後,看到她睜開眼睛忙衝過來:“大小姐、大小姐你可算醒了!您再稍等一下,大夫馬上就來……”
簡輕語嘴唇動了動,半晌啞聲問:“慢聲呢?”
“二小姐沒事, 她沒事,”英兒紅著眼眶,“就是頭上的傷口嚇人,大夫忙活許久才給止了血。”
簡輕語聽到簡慢聲還活著,便微微鬆一口氣,隨即感覺到小腹又是一陣疼, 她臉色刷的白了。
英兒嚇了一跳:“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奴婢現在去催大夫……”
“不用, ”簡輕語顫聲開口,“我隻是癸水推遲引起的腹痛, 你去將我的香取來,點上一塊便好。”
“好好, 奴婢這就去。”
英兒慌裡慌張地去取了香,直接在床邊點燃了。刺鼻濃烈的味道升起,許久之後腹痛逐漸減輕,簡輕語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大小姐,好些了嗎?”英兒擔心地問。
簡輕語微微頷首,英兒輕呼一口氣:“那奴婢去跟大夫說一聲,叫他不必過來了。”
“嗯。”
英兒又看了她幾眼,確定她沒事之後轉身離開,簡輕語安靜地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簡慢聲撞上棺槨時的畫麵。
一塊香燃儘,小腹終於不再疼了,她試著坐了起來,見力氣恢複了些,便徑直去了簡慢聲院中。她到時大夫剛走,圍滿了人的院子總算清淨了些,寧昌侯紅著眼眶坐在門口的地上,徹底沒有了往日的體麵。
簡輕語抿了抿唇,走上前去喚了一聲:“父親。”
寧昌侯遲緩地抬頭,渾濁的眼睛與她對視半晌後,才想起要說話:“啊……慢聲已經醒了,夫人在裡頭陪她,你去看看她吧,順便……看能不能勸勸她。”
“……嗯。”
簡輕語抬眸看向寢房門,好一會兒才抬步走了進去。
寢房裡的下人都遣出去了,隻剩下簡慢聲母女在,簡輕語快走到裡間時,便聽到了簡慢聲虛弱的聲音:“娘,我真的好喜歡他,我這輩子,大概隻能喜歡他一人了。”
簡輕語猛地停下腳步。
“孩子啊,日子還長,你彆鑽牛角尖……”秦怡嗚咽著就要哭。
簡慢聲歎了聲氣:“您彆哭了,我頭疼。”
秦怡頓時捂住了嘴,不敢再哭了。
“其實我與他早就認識了,在我定下周家之前,更早的時候,我便喜歡他了。”簡慢聲想起初相識,唇角揚起一點笑意,接著看向秦怡,“娘,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說瘋話?”
秦怡再也崩不住了:“娘怎麼可能覺得你在說瘋話,你是娘的女兒啊!你聽到賜婚的消息時有多高興,娘都看在眼裡,娘為何如此喜歡這個女婿,不就是因為他能讓你高興嗎?!”
簡慢聲怔愣:“是麼,我還以為自己遮掩得很好……”
“女兒,娘的好女兒,你好好保重自己行嗎?娘知道他死了你難過,可你還有爹娘啊!你不能這般自私,就這麼棄我們而去啊!”秦怡再也繃不住大哭起來。
簡輕語抿著唇進門,低頭便對上簡慢聲恍惚的雙眼。姐妹倆對視許久,直到秦怡不再哭了,才彼此彆開視線。
秦怡看到簡輕語來了,急忙擦了擦眼淚:“輕語來了啊,那我先回去,你們姐倆聊聊,”說著她站了起來,一到簡輕語麵前便又噙了淚,小聲哀求,“你勸勸她啊……”
簡輕語微微頷首,目送她離開後才到床邊坐下。
“今日嚇著你了吧。”簡慢聲輕聲問。
簡輕語抬頭,看到她額上纏的白布後,小腹又是一陣輕痛。她深吸一口氣,待疼痛感消失後才低聲道:“你不該如此衝動。”
“我沒有衝動,”簡慢聲垂下眼眸,“我隻是想去找他。”
簡輕語喉嚨動了動,好半天問一句:“為什麼呢?”
簡慢聲唇角勾起一點輕笑,半晌抬頭與她對視:“總有一日,你會知道的。”
“……我不可能知道,”簡輕語想起她滿臉血的樣子,頓時臉色蒼白,“我做不到像你一樣,這般喜歡一個人。”
“真的如此嗎?”簡慢聲安靜地看著她,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若真這般篤定,為何現下如此恐慌?”
簡輕語心口仿佛中了一箭,突然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她深吸一口氣艱難開口:“我恐慌是因為……怕你會死。”
簡慢聲笑笑,許久之後疲憊地閉上眼睛:“我累了,你回去吧。”
簡輕語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便低著頭轉身離開了。臨出裡間時,她突然忍不住回頭,當看到簡慢聲安靜的睡顏時,心裡生出一絲淡淡的恐懼。
她盯著簡慢聲看了許久,直到丫鬟到裡間守著,她才捂著隱隱作痛的小腹離開。
簡輕語走了之後,簡慢聲緩緩睜開眼睛,安靜地看著床上的帷幔,一直到了深夜,整個侯府都陷入沉睡,她看了眼倚著腳踏沉睡的丫鬟,遊魂一般走到梳妝台前,拿起台子上的簪子狠狠刺進手腕。
殷紅的血跡緩緩流出,她神色平靜,握緊了簪子便往一側剌去,然而下一瞬,窗子發出一聲響動,她恍惚抬頭之後突然就愣住了。
這一夜簡輕語輾轉反側,腦子裡儘是最後看到的簡慢聲,一直到天亮才勉強有些睡意,然而不等睡熟,外頭便傳來一聲淒厲的哭聲,她夢中驚坐起,心口仿佛有一處瞬間塌陷,疼得她說不出話來。
大婚當日,簡慢聲到底還是去找了她的夫君,簡輕語去看她時,隻見她神色平靜,唇角隱有笑意,似乎在做什麼美夢。可她手腕上傷口猙獰,殷紅的血染透了衣衫,又有什麼美夢可言?
簡輕語胃裡一陣翻湧,衝出人堆跑到角落吐了許久,直到腹中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才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接下來幾日整個侯府都混亂不堪,早前準備的紅綢儘數摘下,換上了喪事才用的白紗。李桓的父親登門一次,不知都說了些什麼,最後婚事還是辦了,隻是這一次用的是白布和哀樂。
二人合葬那日轟動整個京都,世家權貴來了大半,百姓紛紛上街觀禮,就連聖上,都著陸遠送來了喪儀。
簡輕語這陣子消瘦許多,前些日子有些緊的衣裳,此刻穿在身上都鬆鬆垮垮的,她站在老了十歲的秦怡身邊,安靜地為新婚夫婦燒紙。
“……輕語,你若累了,就去歇歇吧。”秦怡滿是疲憊,卻還是啞聲勸道。
簡輕語微微搖頭,垂著眼眸道:“我答應要送她出門,自然要說話算話。”
秦怡聞言愣了一下,突然咬住衣袖無聲地哭了起來。簡輕語看她一眼,最終歎了聲氣,將她攬進了懷中,秦怡頓時放聲大哭,哭聲引得不少人潸然淚下。
陸遠到時,便看到簡輕語一臉放空,安靜地攬著秦怡,雙眼直直地盯著火盆,也不知在想什麼。他蹙了蹙眉,將聖上所賜之物放到靈堂上,然後轉身便走了。
一刻鐘後,李家丫鬟到簡輕語身邊說了什麼,簡輕語眼眸微動,將秦怡交給英兒後,自己跟著丫鬟離開了。
她一路往深院走,禮樂聲被她落在身後,很快四周便靜了下來。
不知走了多久,她來到一間偏房門前,而丫鬟早已不知所蹤。她抿了抿唇,推門走了進去,一轉身便看到了門後的陸遠。
房門關上,四目相對。
“怎麼瘦了這麼多,人也憔悴了,”陸遠不悅,“多久沒休息了?”
簡輕語定定地看著他,一個字都沒說。
陸遠極不喜歡她這樣陌生的眼神,見狀當即蹙眉:“為何這般看著我。”
“……李桓的死,並非偶然吧。”簡輕語開口,聲音微微嘶啞。
陸遠頓了一下,平靜反問:“何出此言?”
“錦衣衛差事,皆由指揮使大人派遣,大人又一向愛護屬下,又怎會在李桓大婚前日要他去做事?”簡輕語說完,眼角隱隱有淚。
陸遠抬手去撫她的臉,簡輕語猛地後退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陸遠的手就此停在了空中。
“大人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她一字一句地說。
陸遠還是如先前一般平靜:“有些事,你不該問。”
簡輕語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嘲諷一笑:“既然怕被人知道,何必再假惺惺送什麼喪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當真宅心仁厚,真是虛偽……”
“輕語,不可妄言。”陸遠沉了臉。
簡輕語猛地閉嘴,兩隻手攥緊幾次最終鬆開,有氣無力地開口:“大人教訓得是,輕語失禮了。”
“輕語……”
“若無彆的事,小女就先告退了。”簡輕語垂下眼眸,直接越過他去開門。
正當她要出去時,陸遠突然開口:“李桓沒死。”
簡輕語猛地停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簡慢聲也沒死,”陸遠轉身與她對視,“簡慢聲也沒死。”
“……不可能,他們現在就在棺槨裡。”簡輕語低聲否認。
陸遠蹙眉:“不過是用了藥昏睡而已,隻有停靈滿七日,才不會引起聖上懷疑。”
簡輕語怔怔地看著他,還是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