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樂坊。
夜闌人靜,月明星稀。
頃頹的圍牆雜草斑駁,牆內的屋舍爬滿了青綠的藤條,時不時蟬聲鳴鳴,屋內不亮一盞燈,看來早已荒廢多年。
尖利的鴉啼刺破天空。
殘指想起了六十年前的今天,也是在這個荒涼的巷尾。
穿著黑鬥篷的大骷髏懶懶地靠在圍牆,屈起一條腿,露出陰森森的白骨,螞蟻成群地從他腿上爬過。他兩隻手骨纏滿紅線,輕輕地動著。
紅線的另一端纏在三個表演的骷髏,兩大一小,小的手舞足蹈,不停地撲騰,兩隻大的捂嘴笑彎腰。
殘指當時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走過去,一腳踢飛了三隻小骷髏。
他當年多少歲來著,十二、三,可能更大點,從沒吃飽過、長得不如同年人強壯,他也不清楚多少歲。
黑鬥篷不像個好人,殘指還拖著一條瘸腿,他現在也沒弄懂,他是哪來的膽子,敢去找黑鬥篷的茬,居然還踢成功了。
當時的他沒想到,就是那軟趴趴的一腳,踢開了他作為邪修的一生。
黑鬥篷收他為徒,治好他的殘疾和舊傷,教給他人偶師一派的功法。
說“教”其實不準確,黑鬥篷收留他幾個月,就死了。他至今不知道黑鬥篷的名字,黑鬥篷的修為,和他死亡的原因。
他隻記得黑鬥篷臨死前的話,“不要讓人偶師一派絕後。”
六十年後,殘指又回到了這個巷子,化作當年黑鬥篷的模樣,隻是三人小傀儡實在令人作嘔,他改成了小傀儡的獨角戲。
現在的小孩膽真小,蹲角落看了兩個時辰,也沒見人過來。
不過,他沒現在收徒的打算,他可不打算近些年找死。
今夜來這兒,不過是閒得無聊。
“你來這兒做什麼?你的目標是誰?”
和光一臉警惕,殘指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玩著小骷髏,“我不會為任務而來,路過罷了,不要這麼大敵意。”
和光看向小骷髏,又看向角落的孩子們,擰起眉頭,掐了個訣,幾隻發光的蝴蝶顫悠悠地飛到孩子身邊,引走了他們。
“柳依依呢?”
他動動手指,小骷髏對著她,劈了個差。
“關修煉室了,沒修到築基中期,彆想出來。”
和光:突然覺得有點慘是怎麼回事。
小骷髏一顫一顫地扭到她腳邊,扯了扯她的衣角,“和尚,做個交易嗎?”
和光眉毛微沉,“哦?說來聽聽。”
小骷髏抬起瘦弱隻有骨的兩隻手,扒拉著她的衣角,哼哼哧哧地往上爬。
“我有個天極界的消息,你會感興趣的。”
她眯眼,緊緊盯著他,他熟視無睹,操縱著小骷髏,一手一腳往上爬。
“你想要什麼?”她眉心擰了擰,那玩意兒都快爬到她腰了。“萬派招新在即,各宗精英弟子彙聚於此,你彆想趁機出手。”
小骷髏揪著她的腰帶,磨磨牙。
“我說了,我不為任務而來。”
他冷不丁地抬頭,定定地看著她,神情罕見地帶上了幾分認真,她也凜然回視,他吐出幾個字,“紅袖招花魁夜的請柬。”
哈?
搞得這麼嚴肅,還以為是什麼厲害犯禁的玩意兒。
就這?
也不能說就這,花魁夜的請柬難得。
每一屆花魁夜的請柬數量稀少,僅兩百枚,比紅袖招一夜的客人數還少。其中一百五十枚送給消費最多的客人,五十枚交給紅袖招的姑娘,由她們送給中意的客人。
有明非師叔在,請柬這東西,她還真不缺。執法堂甚至還送出好多請柬,去拉拉關係。
有些客人無暇去花魁夜時,在黑市上賣出請柬,更是有市無價。
和光上下打量他,探究的意味毫不掩飾。
殘指臉一黑,“成不成?不成拉倒。”
和光扯掉快爬上胸口的小骷髏,握著頭蓋骨甩了甩,叮叮叮,骨頭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行。”她把請柬塞到小骷髏手裡。
“消息是什麼?”
他在懷裡摸了摸,掏出個白花花的東西,扔給她。
一塊靈石。
不對。
和光震驚得睜大眼,這個靈力,不是坤輿界的靈石。
殘指說道:“天極界的靈石。”
坤輿界和天極界的靈石完全不同,不止是各個界域靈力之間的細微差彆,更在每塊靈石包含的靈力量。
上古時期,坤輿界的靈石分為上中下品三類,與此時的天極界的相同。
天魔大戰結束後,坤輿界建立新的社會秩序,幾大權力宗門和世家收歸所有靈石礦脈,不許私人把持。他們抽出一部分礦脈,切割成均等的小塊靈石,靈石中僅剩些許靈氣。
從此以後,靈石隻作為硬通貨,不再成為補充靈氣的來源。
藥門的補靈液效果更強,逐漸代替靈石的功能。
上古時代,靈石交易的基礎是靈氣含量。
現在,靈石交易的基礎是宗門和世家的信用。
坤輿界與其他界域不允許私人交易,所有貨物進出必須通過王家,王家相當於上古時期的皇商。
兩界之間的貨物交易不以靈石結算,而是純粹的以物易物。此舉一是為了減少總靈力的消耗,二是避免泄露靈石礦脈總量。
和光摩挲靈石,臉色不善。
有人越過王家,與天極界走私。
殘指勾了勾食指,小骷髏渾身一震,頭蓋骨不動,脖子以下哢哢哢轉圈圈,嘴裡發出詭異黏糊的笑聲,看起來異常驚悚。
“我從中間人手裡接了一個任務,收取賞金的時候,中間人問要不要拿靈石換點有趣的東西,然後他給了我這個。我打聽了一圈,中間人挑熟人給,看樣子他手裡有一大批這玩意兒。”
和光把靈石扔回他懷裡,他隻換消息,沒說給靈石。
“中間人是誰?”
殘指微微側頭,腦後的陰陽發尾甩了甩,他舔舔唇釘,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嘖了一聲,走近他。
他輕輕笑了笑,不留痕跡地弓起身子,手指動了動,小骷髏停止轉動,空洞的雙眼直直地看著她,做好防禦準備。
不料她一撩衣袍,席地而坐,按著小骷髏的頭蓋骨,讓它噸的一聲一屁股坐地。
“你的消息不值這張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