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天羅地網(四)(1 / 2)

萬佛宗,大門。

萬派招新結束,接下來便是一甲子一次的齋戒日。

齋戒日為期七天,除了閉關和遠遊在外的弟子,所有萬佛宗弟子都要遵守最嚴格的戒律。剃掉三千煩惱絲、食素齋、從裡到外清潔自身、合頌經文等。

齋戒日要求所有弟子全身心投入,故而齋戒日之前,便需要把所有事情準備充足。

例如所有弟子的素齋,清潔功效的靈液溫泉,剃完頭後必備的生發液等,這些都需一一采購。

尤小五和明淡拄在門口,清點貨物,確保不落下一件,每樣充足。

明淡抓抓腦袋,鬱悶道:“這一次的準備怎麼落到了我們頭上,我都好久沒去紅袖招了。”

尤小五翻過賬本,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調笑道:“你欠王家的錢還清了?還有閒錢去紅袖招?”

明淡撂下筆,一臉嚴肅,“你不懂,這是修煉的一環。我總不能為了還錢,暫且擱置修行。”

這麼一打岔,尤小五忘記剛剛數到哪裡來了。他長歎一口氣,悶悶道:“沒辦法,現在執法堂裡,還騰的出手的隻剩我們倆了。”

他扳手指頭,一個個數。

“西瓜師叔去十萬大山,處理妖族和海族的矛盾,快大半年沒回來了。明非師叔為了萬派招新的事兒,一個多月沒休息,現在閉關了。大師姐她…”

說到這,他頓了頓,含糊道:“她有點事兒,好幾天沒見過人。”

花魁夜那日,兩人都是親曆者。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們的級彆不夠知道的事兒,就不要好奇,不要多嘴。

尤小五屈指敲敲一側的竹子,明淡挑高眉毛,聳聳肩,扭開頭,當做什麼也沒發生。

就在這個時候,一把鍋鏟飛來,掀翻了兩人。

“有時間瞎聊,還不快去門口接客!”

尤小五揉揉屁股,眼看著鯤鵬疾步走來,賠禮道歉撿鍋鏟一氣嗬成。

“對不住,對不住,魚丸師叔最近脾氣有些炸。”他鞠一躬,補了一句,“天道院的坤柱鐘離亭來了,師兄們快去門口接客吧。”

尤小五疑惑地歪歪頭,“他來乾嘛?”

齋戒日是萬佛宗最盛大的慶典,六十年一次,每一次都會在宗內設下重重留影球,記錄下盛典的情形。

所有留影球從天道院采購,並由天道院弟子擺設,此次也一樣。

但是,怎樣也不至於派坤柱來啊。

明淡輕哼一聲,“待客就待客,說什麼接客,粗鄙。”

尤小五翻了個大白眼,“你的腰可不是這麼說的,扭得這麼歡。”

執法堂,內殿。

看著三份記憶玉簡,三人沉默許久,臉色不善。

和光哂笑,“還真是條大魚。”

大多數異界來魂穿越的第一世便泄露身份,被抓了起來。苟到第二世的也有,但是很少。這種人一般做到高位,很難露出馬腳。

九節竹抓到的苟最長的苟到了第五世,不過那人無論哪一世,都一樣的窩囊,完全入不了眼。

如今的坤輿界,靈魂輪回的數額固定。所有生靈死後,都能夠輪回,重新開始下一輩子,每幾年都有新生靈魂出現。

自三千年前以來,坤輿界的出生率超過死亡率,新生生靈數量穩步增長。

每一個異界來魂的出生,意味著一個靈魂被他們擠掉位置,從此魂消魄散,永世不可超生。

王千刃重生了兩次,有兩個靈魂因為他,從此消亡。

王千刃被束縛在留影球上,被迫重曆了三世。他緩緩抬頭,後腦勺如同在油鍋裡打了個滾,直接撈起來扔進冰水裡,滋滋地響。

“我的編號是5313號?你們是怎麼叫一號的來著?殘魂一號?”

她的臉色變了變,很快恢複原態,但是被他捕捉到了。

“你怎麼知道?”

他輕輕扯開一抹笑,還是太嫩了。神態快速掩飾住驚慌,可是脫口而出的話語暴露了。如果她斂住心神,再細想一分,就會知道不該問“你怎麼知道”,而該問“誰告訴你的”。

兩句話殊途同歸,最後的答案都指向幕後之人。

問話的側重點不同,細微的語句差彆,可以減少很多無用的步驟,減少很多浪費的時間。

而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王千刃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個好人,也不是個純粹的壞人,頂多算個不折不扣的爛人,爛到糞坑都嫌棄。

他想給幕後之人添添堵,但是他也沒好心到幫她。畢竟正是因為她,他才會被抓。

他長舒一口氣,抬起下巴,悠閒而輕鬆地哼笑一聲。

“你們怎麼確定殘魂一號,真的是第一個異界來魂?”

聞言,和光的瞳孔驟然一縮,心裡忍不住打鼓,腦中一片空白。她長吸一口氣,捋下右臂的念珠,以超出平常的速度撥了起來。

冷靜,冷靜一下。

她咬破舌尖,舔著鐵鏽的腥味,緩緩喘氣。

他的話信息量太大,很有可能是為了混淆視聽。

慢慢來,從殘魂一號這個點開始捋起。

殘魂一號是特有造詞,專門為第一個異界來魂而生,隻有九節竹的人聽過,普通人根本沒聽過這個詞。

她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時,以為是輪回重生後,靈魂與身體不符的一種特殊疾病。

推出結論,九節竹成員泄露了這個詞給王千刃。

這個結論是肯定的,但是它前後矛盾。

王千刃知道這個詞,肯定知道有一個組織在暗中對付他們,他不可能不謹慎。花魁夜他的表現,不像是知道九節竹的樣子。

再者,他的這句話太遠了,遠到脫離她的世界。

怎麼確定殘魂一號真的是第一個異界來魂?

和光背過臉,念珠轉地飛快,隻能看見藍色的殘影。

這個問題離他們太遠了,超出她的認知。

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或者說根本沒有人考慮過這個問題。所有人都默認,殘魂一號就是第一個異界來魂。

思路像放飛的風箏,啪地一聲,一下子斷了線,隨風越飄越遠。

如果殘魂一號不是第一個怎麼辦?她不敢去深思這個問題,這個問題的詭異程度仿佛在問,你怎麼確定爸爸媽媽真的是爸爸媽媽,就憑那張婚契?

懷疑這個問題,從本質上說就是懷疑九節竹的權威性。

與其相信這句話,不如認定王千刃在危言聳聽。內心深處騰起的恐懼仿佛一麵鐘,啪嗒啪嗒地敲,逼迫和光潛意識去相信、去認定王千刃在撒謊。

和光的神情不好,王負劍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一把抓起王千刃的領口,金算盤橫在脖子上,惡狠狠地威脅,“你什麼意思?”

王千刃唇角勾了勾,溫和地看著他,“大侄子,這樣威脅我,有意思嗎?我快死了。”

王負劍哼笑一聲,尾音打抖,“誰知道你是不是臨死前故意添麻煩?”

“咱們這麼多年情分,我在給你們提供情報。”

和光胸膛不住起伏,繞著大殿轉了幾圈,冷不丁地一怔,對師父急道:“師父,重新搜一遍他的記憶。隻要有人透露,不論是酒後失言,還是乘興吹噓,隨便什麼東西…”

她的手臂一揮一擺,似乎怎麼也無法很好地表述出自己的意思。

“隻要有人告訴了他,記憶裡一定有跡可循。”

和光是個急躁的性子,李鐵柱也如出一轍。

他聽到她大聲又跳躍的話語,火氣上頭,一把扔下劍,“彆吵了,他說話那一刻,我就開始查,查了兩遍了,根本查不到!”

王千刃掃了一眼失態的三人,忍不住放聲大笑,笑得咳嗽,後腦勺滾針尖一般,一抽一抽。

“看看你們這幅樣子,哪有…”

話未說完,和光怒衝衝的臉猛然出現在眼底,脖子被死死掐住,乾澀地生疼。

一根手指直戳戳地橫在眼前,緊緊貼著瞳孔,他後腦一陣暈眩,甚至能看清她的指紋。

“閉嘴,我們不信你嘴巴裡吐出的任何一個字,記憶才不會說謊。”

王千刃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挑眉看她,“真的嗎?”

和光沒回答他,而是看向師父,“還沒找到嗎?”

李鐵柱氣得差點摔了玉簡,“沒有!真的沒有!彆說透露的內鬼了,連‘異界來魂’這個詞都沒出現過。”

和光內心急劇震動,怎麼可能?

王千刃側頭,躲開她的手指,不緩不急道:“記憶不會說謊,但是會被操控。它隻給你看想讓你看到的信息,掩蓋不想讓你看到的信息。”

王負劍定定地看他,“什麼意思?”

“記憶的內容主要分為三塊,畫麵、語言和文字,它們隻是一種載體,可以真實,也可以偽造。你們看得破記憶,看不破思想。”

他看向和光,道:“玩政治的應該明白,雙方對陣,為了避免留下把柄,話語在說謊,表情在說謊,眼神在說謊。真實的企圖隱藏在話語背後的潛台詞裡,以及在那個場合下,細微的隻有雙方明白的、帶有特殊含義的動作中。看破不說破,溝溝道道裡的才是真實的較量。”

王負劍往地麵敲金算盤,哐哐哐,“說人話。”

玩政治的,都是白切黑。還是他們玩經濟的好,坑你就坑你,不帶虛的,裡裡外外全是黑,不用白殼子裝純真。

王千刃無奈地歎口氣,恨鐵不成鋼地掃了王負劍一眼。

“有側重性地囫圇吞棗過了一遍記憶的人,和紮紮實實生活了幾十年的人決然不同。有些事情、知識在記憶中不顯,卻潛移默化地留在思想中。我和其他穿越者在相同的文化群裡生活多年,有些事情是約定俗成的潛規則,你們通過記憶,根本看不懂。”

“比如說花魁夜,一般人會聯想到紅袖招,經曆過的人會聯想到明非。當花魁夜和明非兩個詞同時出現,我會聯想到‘完蛋’,與我有過相同經曆的人也會聯想到‘完蛋’,但是你們這些簡單過了一遍記憶的人不會。你們的側重點是知識,根本不會注意到我的娛樂生活,就算注意到了,你們的重心更多在花魁夜的姑娘上,壓根聯想不到‘完蛋’這個詞。”

李鐵柱聽得暈頭暈腦,他是武力派,這些彎彎道道的東西不是強項。

他撂下記憶玉簡,喊道:“啥意思啊?”

王負劍頓了頓,斟酌著解釋。

“舉個例子,最開始異界來魂互相確認身份靠對詩詞,‘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儘管我們看過他們的記憶,知道上下句,根據這句詞來鎖定人,但我們依舊不知道他們對詩的意義。幾十年反複研究,我們才弄懂這句詩是他們確認身份不成文的規定。”

說完,他扭頭看向王千刃,“不對,就算如此,它還是話語,還是存在於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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