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邪參加過數次齋戒日,很多弟子通過念經順利化解了累積幾十年的心魔,但是,走火入魔而身亡的弟子也不在少數。
心經路走過大半,眼看再轉幾座山,便是琉璃寶塔。
如果和光還未堪破心魔,琉璃寶塔的佛力會對她造成極大的傷害。
觀邪仰望高處的琉璃寶塔,越來越近,塔尖的光芒越來越盛,再轉兩座山,他們會直接沐浴在佛光的籠罩下。
他擰了擰眉頭,手指不住地摩挲著。
如果轉過這座山,她還沒能堪破心魔,他真的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她同薛孤延那樣嗎?
就在這個時候,和光倏地渾身一怔,眉目舒展,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有幾分堪破心魔的樣子。
觀邪唇角彎了彎,心裡懸著的大石頭放下來。
然而,前方五步遠處,一名佛修驀地吐血跪地,神色癲狂,周身靈氣和心魔波蕩,似有走火入魔之兆。
不少修士停下腳步,擔憂地望著他。
可惜,就差一步。
他離琉璃佛塔太近了,沒能及時堪破心魔,佛光直接罩在心魔上,強製淨化,導致他自身也受了重傷。
值守的執法堂修士立即出現,帶離了他。
觀邪心裡咯噔一下,大石頭又高高懸起。
心魔之間互相影響牽引,那人堪破心魔失敗,離和光如此之近,必定對她造成影響。
果不其然,她的眉頭又狠狠皺起,牙齒緊咬住下唇。
觀邪數著她與走火入魔的佛修之間的距離,五步,還差五步。
五步之內不能堪破心魔,她不能再往前了。
如今的緊要關頭,萬佛宗承受不住再失去一個堂主繼承人的風險了。
遠處的菜瓜回眸看了她一眼,麵露擔憂。她曾幫他還錢,幫他戒賭,如今他卻幫不了她什麼。
佛修皆苦,唯有自渡。
歡喜禪的隊伍已經行到了頭,抬眼便是高聳入雲的琉璃佛塔。
明淡扭頭望了和光一眼,麵露不忍。
過了一會,又瞥向身旁的明非,他從一開始,神情就沒什麼變化,看到大師姐的樣子,卻什麼也不說,眼裡隻剩下琉璃佛塔,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觀邪緊緊跟在和光身邊,準備一有危險,及時喚醒她。
第一步,腳步行進得更艱難,似乎狂猛的強風擋在她麵前。
第二步,她的脊背搖晃了一下,身上沁出深濃的血液。
第三步,她緊緊擰住眉頭,臉色沉重。
第四步,雙手合十的巴掌間流下汩汩血液。
第五步,她死死咬住下唇,嘴角流下一絲血。
觀邪壓低細眉,眯眼盯住她。
周圍的眾人斂聲屏氣,心頭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
菜瓜捏緊脖子上的指骨項鏈,心中默默鼓氣。
明淡憂心地望著她,扯了扯明非的衣袖,祈求他回頭看一眼,他不為所動。
最後一步,再踏出一步,如果不能堪破心魔的話,她就會落得同先前那人一樣的下場。
這時,一陣清風吹過,撫平了她眉間的皺紋。
它輕輕劃過碧波蕩漾的湖麵,一一拂過寶塔簷角的銅鈴。
叮——
莊嚴低沉的鈴聲中,塔尖的“卍”字的金光越來越耀眼,一縷縷揮灑下來,灑在她身上。
她的血衣漸漸融入金光,漂成了原先聖潔無暇的白色。
金光附在她的皮膚上,隱隱散發出微弱的光,仿佛月輝灑在鮫人的五彩鱗片上一般絢麗斑斕。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麵容安詳沉靜,如同他剛才經過的菩提佛一般。
心魔已破。
她緩緩睜開眼。
之後的幾千年裡,觀邪都沒能忘記這時她眼中的光芒。像緩緩剝開一尊石雕,雕像內迸放出七彩的佛光。她看向哪裡,哪裡就爆出聲色。
她緩緩地轉過來,向他點頭致意。
那輕飄飄的眼神,讓觀邪記了一輩子。
眾人小小地吸了一口氣,心中不住感慨,剛剛堪破心魔,就能有這份淡定與坦然,不愧是下一任堂主繼承人。
遠處的菜瓜見此,咧嘴一笑,上吊的眼角與臉上的殺氣嚇壞了不少小弟子。
明淡著實鬆了一口氣,道:“堪破了就好。”
說完,他撓撓頭,語氣裡露出一絲不解,“堂主候選人的心魔都這麼重嗎?聽說西瓜堂主上任前的齋戒日,也過了一次鬼門關。”
明非終於轉身,深深地望了和光一眼,唇角微微勾起,眼神裡劃過一絲讚賞和若有似無的憂愁。
他輕輕地瞥了明淡一眼,道:“這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更遠一點的地方,新入門的中年弟子見證了全程。
他摸出留影石,記錄下和光的樣子,尤其是堪破心魔後,沐浴在佛光中的耀眼模樣。
多年後,他升任萬佛宗史官,記錄她波瀾壯闊的征程時,如此寫道。
“那一日,正道的光,照在了她鋥光瓦亮的頭頂上。”
誦經過後,全體佛修原地打坐,再頌六天六夜的心經。
和光收到明非師叔的訊息,趕到湖畔,與他會麵。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在前方不緩不急地走,示意她跟上。
不知道為何,和光總覺得他有古怪,似乎刻意避開她的眼神,腳步也比以往急促。
走到四下無人的湖畔,他自顧自的按下陣盤。
碧波萬頃的湖麵登時露出一個小小的缺口,湖水向四周撥開,卻並未泛起一點漣漪。
他率先走下去,和光仰頭望了一眼其上的琉璃寶塔,緊跟其後,湖水在後麵合攏,恢複如初。
湖下是一條長長的水下密道,透過清澈碧色的湖水,佛光在高空緩緩流動,宛如金色的空氣一般,被清風吹起褶皺,攪出波瀾。
明非師叔走在前頭,冷不丁地開口道:“這座湖稱為明鏡台。”
和光微微皺眉,“明鏡台?”
她記得,盛京招新那時的湖麵被便稱為明鏡台。
準確地說,任何湖隻要容納菩提佛的牙齒舍利,都可以被稱作明鏡台。
她說出疑問,明非師叔的腳步頓了頓,語氣中暗含笑意。
“書上寫的定義是假的,蒙騙世人。真正的明鏡台指包含足夠的佛力的湖水,佛力的最低限度是牙齒舍利,而這個明鏡台之上的琉璃佛塔中供奉是指骨舍利。”
聞言,和光不禁呼吸一窒,臉上浮現興奮的紅暈。
菩提佛坐化,留下的舍利子中最珍貴的是頭頂骨舍利與兩顆指骨舍利。
天魔戰役後,初代昆侖劍尊顧鈞座飛升時,菩提佛大願已成,他供著頭頂骨舍利飛升。一顆指骨舍利早已在萬年的曆史中遺失,有傳言說流落在其它界域,卻無人證實。
如今,坤輿界最珍貴的舍利子便是僅剩的指骨舍利。
倆人走了許久。
湖麵上的陽光消逝在西邊,佛光普照在湖麵上,燦然的光芒閃耀天空,遠遠勝過了銀色月輝和萬點繁星。
一扇高大的金色大門豎在他們眼前,大門緊緊閉著,上方連著琉璃佛塔。金色的佛光穿透碧色的湖水,與外麵的佛光遙相輝映。
琉璃佛塔是萬佛宗的禁地,供奉著指骨舍利和賢劫千佛的屍骨,隻有執法堂真正的高層才能進去。
和光一直以為琉璃佛塔的入口在拱門,沒想到居然在湖麵下。
今日真是撞了大運了,沒想到能跟著進塔。
難道她終於要成為執法堂真正的高層了嗎?
想到這,她不禁內心雀躍。
明非師叔的手觸上大門的陣法,和光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時之間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