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閉一睜,又回到黑門前。
浩浩蕩蕩的靈氣在門上洶湧澎湃,尾巴稍稍擦過頭頂,季子野的心都凍了起來,立即警惕地抬頭去看。
旁邊,和光也宛如驚弓之鳥仰頭。
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像是......
季子野甩甩腦袋,接下來的話,不敢說下去了,連一個字都不敢提。
呼——
靈氣突然朝他奔湧而來,澆了個透心涼,轟隆隆,黑門開了條小縫,縫隙越來越大,直到黑門大開。
裡麵無光,同身後一樣,都是黑茫茫一片。
要進去嗎?
季子野遲疑了,該進去的,為了【世界的終極】而來,已經到了最後一步。可是,雙腳如灌了鐵鉛一般,挪都挪不動。
心臟關在籠子裡,跳都跳不了。
他不想進去,第二個問題已經夠可怕了,第三個問題......聽說悟出【世界的終極】的修士,都瘋了,都自殺了。
他原本不信,原以為天道院弟子牧雲亭當慣了眾人敬仰的天之驕子,承受能力太差才跳崖,如今想來,說不定是真的。
第三問,恐怕非人能接受的了。
【世界的終極】是真相,是事實,卻不是眾生能承受得了的事實,所以才會像這樣隱埋起來,費儘千辛萬苦才能知道。
季子野沒有信心,他不敢。
光是想到滿天妖魔,光是想到四麵八方皆是天魔,就像被掐住喉嚨一般,呼吸都呼吸不過來。
他現在都接受不了真相。
偏頭看去,和光也沒有往前踏一步,臉上罕見地流露出猶豫的神色,她也怕了,她也怕真相。
腦海裡,至今沒響起虞世南的催促聲,虞世南也怕了。
縱然和光鎮定沉著,縱然虞世南老謀深算,她們也終究是個人。恐懼天魔,是人族、是所有靈族的本性。
飄渺的歎氣聲從門裡傳來。
“還要繼續嗎?”
季子野動起嘴唇,“不”字怎麼也吐不出口。腳尖挪了挪,也沒辦法向前走一步。他咬緊牙關,逼迫自己抬起腳。
眼前越來越黑,視野越來越晃,黑暗漸漸包圍了他。
腳猛然拔起來的那一瞬間,視野徹底黑了,他不受控製地往前栽倒,渾身失重般難受。
他以為要額頭撞地,這時肩膀上突然出現一股不知名的力,把他往下按了下去。
咚——
他一屁股坐在軟軟的東西上。
角落出現一點光芒,視野逐漸亮了起來。
盤旋繚繞的煙霧,燃到一半的香柱,圓鼎高足的銅爐,高高垂下的帷幕,黑白花紋的琉璃藻井......
這兒是忘情禪的大殿。
他怎麼又回到這兒來了?又進了心魔幻境麼?
往下一摸,粗糙硌手的枯草,蒲團也是原來常用的那隻。低頭看去,不知何時膝蓋上放了一把琴,白色金線的僧袍,衣角的忘情禪紋路清晰可見。
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他仿佛又回到當年還是忘情禪子的時候。
呼——
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風,長長的帷幕被吹了起來,細碎的流蘇亂打亂撞,一絲絲一縷縷糾纏起來。透過流蘇和布條的縫隙,隱約看見白色的光芒。
沒過多久,風停了,帷幕又直直地垂了起來,哪怕是厚重緊密的帷幕,也沒能徹底擋住對麵的光。
季子野揮開帷幕,一道光柱直直立在大殿之中,通過半透明的琉璃藻井,直衝雲霄。
赫赫天威從光柱散發出來。
這道從天而降的光柱,就像接引天光一般。
走進去,沐浴它,就能飛升嗎?
季子野心中湧上強烈的衝動,他離飛升很近,近到可以摸到它。
大殿的灰塵在光芒照射不到的昏暗地方兀自漂浮,朗朗誦經聲通過大門傳進來,一下子把季子野的心神拉了過去。
正午的陽光直直從門外射進來,外麵呈一片刺眼的白色,單是看上一眼,都令人頭暈目眩。
端正的聲音合成整齊劃一的經文,盤旋著鑽進大殿。
季子野聽著,嘴唇下意識動了起來,一句句喃喃從嘴裡瀉出,加入了經文的隊伍。
腦海的緊張和驚恐瞬間消散,心緩緩鬆開,一時之間分不清這兒是幻境還是現實亦或是回憶,他慢慢合上眼,身體還在蒲團上,意識卻飄到了外麵的僧眾那兒。
不知過了多久,除了經聲,彆無其他。
嗡嘛麼咪哄——
整齊劃一的誦經聲嘎然而止,被一聲慘叫聲打破。
季子野被一下子從修煉中拉了回來,他以為又有彆的禪弟子來鬨幺蛾子,懶得搭理外麵的情形,自顧自地又回到修煉狀態。
經文聲再次響了起來,回蕩在大殿之中。
沒過多久,求救聲和慘叫聲越來越響,明明是從殿外傳過來,卻壓過了他的誦經聲。
他不耐煩地睜開眼,視野陡然昏暗下去。
這麼快就天黑了?
門外,刺眼的白色不知何時變成了猩紅的血色。淒厲的求救聲和痛苦的慘叫聲又愈發響了,“天魔”、“走火入魔”等字眼徐徐飄了進來。
季子野猛然回神,想起了天問碑秘境的一切。
天魔攻過來了!
一道黑影從門外閃過,又返身回來。不遠處現出數隻天魔的身影,它們張著尖牙利齒衝了過來,最後一縷光也被擋住了!
砰——
兩邊的窗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道道縫隙裡現出一張張扭曲的臉,它們獰笑著,又狠狠撞向窗戶。
一聲巨響過後,窗戶和大門轟然倒塌,大殿那麵的牆壁都被掀翻了。
預料之中的光並沒有出現,剛剛還是正午,太陽就下山了麼?
季子野仰頭看去,漫天妖魔,滿天黑霧。太陽像個無助的孩子,被重重魔氣捂住嘴巴塞進了籠子裡。
視野迅速被黑色擠滿,扭曲的天魔呼啦啦衝了過來。
季子野嚇得發抖,盤腿的姿勢再也維持不住,跌落在地。
呼——
不知從哪兒來的風拂起帷幕,飄過季子野的頭頂。他仰過頭,白光恰巧照在他臉上,黑白花紋的半透明藻井倒映在視野中。
對了,還有接引天光。
季子野三兩下爬起來,朝光柱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進白光裡,赫赫天威沐浴在身上,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裡他。
大殿被一隻隻天魔擠得水泄不通,迅速暗了下去,接下來那些天魔圍了過來。
季子野環視四周,隻有一張張扭曲的麵龐。
他抽了口涼氣,難以控製地顫抖起來。仰頭望天,心裡忍不住祈禱,送我上去!接我上去!就現在,讓我飛升吧!
再不走,就要被吞噬了。
琉璃藻井的黑白花紋更明顯了,光柱似乎暗了下去。
季子野大驚,悚然發現光柱的範圍竟然在收縮。
四麵八方的天魔興奮地嚎叫著,跟著光芒收縮的速度往裡逼近,離他就差那麼點距離。
麵對麵,臉對臉,季子野甚至看得清它們皮膚上翻湧泛濫的一縷縷魔氣,看得清它們渾濁愚昧的圓眼珠子。在那肮臟的眼睛裡,他看到了驚懼恐慌的自己。
四周完全暗了下去,他看不清了。
猛然抬頭,隻追得到光柱往上回走的餘光。
接引天光消失了,天道拋棄了自己。
啊——
季子野忍不住尖叫出聲,抬手胡亂揮舞,企圖轟走四周的天魔。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佛力的事情,亂七八糟的經文從嘴裡噴出來,潑在天魔臉上。
借此,好歹能喘口氣。
然而湧上來的天魔越來越多,他隻有一張口,兩隻手,他隻有一個人,怎麼對付得了這麼多天魔。
雙手被束縛住,就連臉龐,也被天魔打爛了。
雙唇艱難地囁嚅著,沒法再完整地吐出一個字。
就此為止了嗎?他要死在這群惡心的家夥手裡?
他還沒有報仇,還沒有飛升!
心裡再不甘,難以扭轉的事實讓他心灰意冷地垂下頭,除了接受現狀之外,似乎沒法可做了。
一隻隻冰冷黏膩的手摸了上來,它們要撕了他了。
就在這個時候,這些手停下了,周圍更暗了,凍徹心扉的寒氣漫了過來,似乎有什麼更可怕的東西過來了。
“蠢貨,魔怔了不成?”
熟悉的嘲諷聲響起。
季子野抬頭看去,就見虞世南垂眸瞥他,冷淡漠然的神情一如往昔。
“你修的是魔,不是佛。”
是了,他被廢了一身佛力,已經遁入魔道,成了個見不得人的魔修。後來堆上去的佛力,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也沒法修到飛升了。
他如今是個魔修。
虞世南唇角的諷意更甚,“天魔攻來,豈不是更利於你修煉?”
季子野眨眨眼,突然不明白什麼意思。
四麵八方的天魔同時攻了過來,它們露出猙獰的笑容,張開血盆大口。
虞世南輕哼一聲,抬袖一揮,時空仿佛靜止一般,天魔們頓在原地,猙獰的笑容炸裂開來,整個身體都砰然爆成黑霧。
大殿立時被黑霧擠滿。
虞世南又行雲流水般地收回手,起了一陣陣風,裹挾著四麵八方的黑霧而來,爭先恐後地湧進袖中。
虞世南修為更上一層。
季子野這才明白,他是魔修,天魔攻來了,意味著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魔氣,再不必巴巴地潛入無相魔門偷取。
天魔,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的“同胞”。
天崩地裂的危險,也是風雲際會的機遇。
季子野心潮澎湃,心中的波濤沒奔湧多久,又被大浪拍死在沙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