頸側的梅花簪刺得生疼,這麼熱的天,薄冰的寒意卻深入骨髓,凍得她遍地生寒。
不知為何,她回想起兩百年前的宴會。
不過一次極為尋常的應酬,烏束照例去陪達官貴人飲酒,她和其他近身的屬下留在隔間,吃頓便飯,等待上司出來。
席間,全是自由身的男子護衛,僅有兩名女子,她和一個築基期女修。
這女修容貌極美,衣著暴露,頸戴鎖奴環。盛明華掃一眼,便知對方的身份,大能豢養的女奴,連姬妾都算不上。貼身帶來這種場合,想必極為受寵。
“聽說你也來自躍淵界?”
女修突然搭話,盛明華不知如何回應,僵硬點頭。
女修嫣然一笑,自顧自靠近,坐在旁座,“我聽說過你,你可出名了,一直被那個烏大人帶在身邊,恩寵百年不減。”
盛明華覺得這話有些刺耳,不由得皺眉。
女修擅長察言觀色,上下打量她一眼,便轉開話頭,“你來千壑界多久了?修為都到化神期,恐怕有幾百年了吧。我來這快五十年,十歲被人販子抓來,幸虧我生得漂亮,不然就要被送去挖礦,要不榨乾靈氣。”
女修的話滔滔不絕,語氣帶著同鄉人的親近感。
“我主人很好說話,花靈丹幫我堆上築基。我進階的時候,回過千壑界兩次,和我當年走的時候沒什麼區彆,甚至更差。我求主人讓我順路回趟家,爹娘是凡人,我回去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在。村子破敗得不像樣,時常有人販子來抓小孩。我又求我主人,用他的勢力罩住村子,現在沒人敢去騷擾。”
“不過我活不了多久,我一死,恐怕村子又會變回原樣。”女修苦笑一聲,“你呢?你回去看過家人嗎?”
“我是孤兒,整村人都被賣來千壑界。”盛明華回過四次,築基、金丹、元嬰、化神。每次隻是回去進階,連飛舟都沒出。
“你不懷念?躍淵界畢竟是家。”女修斟了杯酒,遞給她,“求求烏大人唄,他待你這麼好,肯定不會拒絕,再不濟撒個嬌唄。”
盛明華擰緊眉頭,沉聲道:“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不要汙蔑我。”
女修尷尬陪笑,再次遞酒,“對不住,彆氣了,主人們都在裡邊,不會想看到咱們的怒容。”
“彆把我和你比。”盛明華揮開酒杯,“我們不一樣。”
女修頓了片刻,看看空手,又看看她,嘴角笑意愈深,眼裡的笑沒了。“我明白了,盛前輩原是瞧不起我。”
盛明華沒接話。
女修翻開酒杯,又倒了杯,一飲而下,“是啊,總有你們這種人,當了奴隸還沾沾自喜。仗著自己是高階奴隸,瞧不起低階奴隸。”
盛明華拍桌而起,“你說什麼?”
“盛前輩以為我是什麼?賣身的娼狗?”女修點點鎖奴環,又指向盛明華的脖頸,“那你又是什麼?賣命的走狗?”
盛明華握緊拳頭,按捺不住怒氣。
“娼狗和走狗,有什麼區彆?”女修指向裡間,“對他們來說,不都一樣。”
盛明華捏住女修的下巴,心想教訓她。其他護衛側首看來,麵色不悅。盛明華突然鬆手,她發現毫無意義。他們看她們的眼神,一模一樣。
對於千壑界的人來說,她們沒有區彆。
後來,盛明華回到躍淵界,親眼看見家鄉的一幕幕。
一排排挖地陣法拔地而起,耗費躍淵界的靈石,挖掘躍淵界的礦脈,源源不斷送往千壑界。跨界傳送陣的光芒日夜不息,不止運送資源寶藏,還有成千上萬的奴隸。
赤地千裡,縱橫交錯的溝壑遍布。地瘠民貧,被留在躍淵界的人,不是依附千壑界的世家,便是毫無資質的凡人。
飛舟下方,躍淵界世家驅趕奴隸們,帶著鎖奴環的奴隸朝奴隸販子下跪求情。
奴隸販子自覺高人一等,斥罵毆打奴隸,見了她,又彎下膝蓋,匆忙走來跪安。
盛明華注視奴隸販子,突然覺得她和他沒有區彆。
那時,她才真正明白築基期女奴的話。
當了奴隸還沾沾自喜的人,是她自己。
那名築基期女修尚且為村子和同胞做了點事情,而她,什麼都沒做,趾高氣揚地跟在烏束身後,自願做烏束的走狗,以此自鳴得意。
她捂住嘴,胃部翻湧,她覺得躍淵界和千壑界的這些人惡心,烏束惡心,喜歡烏束的自己更惡心。
也是那時,她決定要斬斷繩索,要為躍淵界做點什麼。
千壑界不是她的家,躍淵界才是。烏束不是她的家人,苦苦掙紮的千壑界奴隸才是。
為了脫出苦海,她、白玉螭和躍淵界的人奮鬥這麼多年,希望就在眼前,怎能摔倒在這兒?怎能失敗在她手裡?
盛明華猛然回神,抬首望去,就見烏束離塔頂越來越近。
她握緊沙子,咬牙道:“還沒完。”
下一刻,手掌化為細沙,整個人也融入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