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示眾?都被你從上到下劈成兩半了,還怎麼示……
夏洛特很快就明白了他要怎麼示。
分成兩半,一半掛在貴族院大門口,一半掛在皇室會客廳正中心。
自那日以後,無數貴族家庭關門落鎖稱病不出,無數旁係皇室上吐下瀉麵如紙色,大街小巷都謠傳——
陛下生前養的那隻惡犬反咬了主人,是他親自謀害了陛下,是他親自圈禁了群臣,是他又親手虐殺了為陛下仗義執言的親姐姐將她劈成兩半,他還要屠戮所有的克裡斯托皇室,然後自己稱帝……隻會衝著陛下搖尾巴,趁著陛下離去亂咬人,那隻暴虐無邊、邪惡下作的狗。
黑騎士的名號被詩人從作品中抹去,“黑狗”逐漸淪為蔑稱,公開場合的雕像被推倒砸爛,就連黃金宮內懸掛的畫像,也被潑毀、摳爛、劃破或扔進烤爐裡。
前朝的史官被一夥人綁走後再送回來,便哆嗦著劃去了起居錄裡所有關於黑騎士的筆記。
“……他們打算毀掉你。”
夏洛特·莫裡再見到黑騎士時,是一個深夜,他從她府邸的陰影處站出來,依舊一身破損的鎧甲。
他的態度一如既往。
“哦。”
“……我查過了,這些謠言的編織與散布過程中,幾乎所有的貴族與皇室都參與在內,沒有辦法全抓,否則下一代繼承人……”
“哦。”
“……他們在刻意抹去你之前所有的成績、功勳,你曾忠實站在大帝身邊的證明,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一個可恨的幽靈,甚至將來曆史也不會記錄——”
騎士這次連話都懶得說,他隻點點頭。
“……好吧,給你,東西。”
騎士伸手。
夏洛特不再言語,將名單緩緩推過去。
“這是……經過我們群臣共同查證過數次確認的……試圖再次勾結神國殘部攻陷帝都的……叛亂者……”
騎士淡淡“嗯”了一聲,接過名單,便轉身離開。
“……等等。”
騎士回過頭。
夏洛特這次終於注意到,他身上的鎧甲有許多的爪痕,而且比第一次出現在殿前更多、更深刻。
……你究竟是去和什麼東西爭鬥了?於帝都銷聲匿跡時,又在做什麼?
你又是怎麼能發現那個魔法師都無法探測的地下空洞,那個純天然的秘密空間,派去的工匠在裡麵甚至無法呼吸?
而且你為什麼一點不在乎自己的名聲或權力,明明現在你才是庇護著黃金宮不被外界窺伺的主力,如果沒有你我們早就被罷免或被謀害,明明是你守著陛下的禦座、疆土與一手締造的政局——
為什麼你被抹黑、被抹除,都這麼雲淡風輕?
我們這些追隨著陛下的人,不都是希望在她的領導下實現抱負、名揚四海嗎……
你呢?
究竟想要什麼?
夏洛特有太多問題想問,對上那張還殘留血跡的鐵麵具,卻怎麼也張不開嘴。
<
br>????……可怕。
儘管沒再露出那雙眼睛,他這隻凶獸,還是太……可怕了。
最終夏洛特隻僵硬地笑了笑,玩笑道:“隻是,沒想到你還這麼聽令做事。你……就不擔心……這張名單是我以權謀私,借刀殺人?”
“不必。反叛者,一律裂刑。”
——什麼意思,如果她包藏二心,那也會遭受……
夏洛特狠狠打了個哆嗦。
裂刑。
從頭到腳,一分為二,這些零碎的屍骨再次陸續掛上帝都,不安分的叛亂分子挨個消失在自己華麗的家裡。
混亂的政局逐步穩定,大帝的葬禮與挑選合格繼承人的程序也同時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就連聽聞大帝駕崩、蠢蠢欲動的邊疆都安靜了下來。
大帝的確死了。
但沒誰願意被分為兩條肉,掛上那頭黑犬的劍柄。
帝國內一片和平,帝都內逐步沸騰的怨憤澆了冰水般涼下去,可是細碎的詛咒與謠言依舊口口相傳,民眾交頭接耳,有時夜深了,甚至不敢有人外出呼吸。
“這麼晚了不能外出,小心黑狗把你咬成兩半”,這成了克裡斯托國最早用來嚇小孩的故事。
克裡斯托帝國在劍下一步步穩定。
黑騎士的存在也一點點在史上消除。
——不僅是曆史上,典籍裡,文字記錄中——
他自己也一點點抹除存在感,被眾臣多項考核、共同公正選定的繼承人走上舞台,新血逐漸換進朝廷,而幾個前朝大臣陸續對黑騎士的存在諱莫如深。
夏洛特·莫裡最後一次見到他本尊,是國喪前夜。
被魔法封凍了數月的大帝終於能躺進棺材,又將被平平安安地送進最深最華美的墓穴裡。
依舊風嚎雨嘯,黑漆漆的家夥穿著破損的鎧甲出現,麵具上淌著血。
他在她麵前站定,往桌上丟下一顆顆揉皺的紙團。
是一張張曾寫滿名字的清單,現在挨個劃去,便無用了。
“全部完成,”騎士簡單道,“酬金。”
夏洛特看了他一會兒,神色複雜。
“其實,新帝問起過你,陛下她說像你這樣的能人,也應當繼續為黃金宮效力,之前的可以既往不咎,她會出手抹除謠言帶來的……”
騎士不假思索:“她或許是個好皇帝。但那不是我的陛下。”
“……”
“約好的。酬金。”
“……”
夏洛特隻好慢慢推給他。
不是黃金,不是寶石,一顆陳舊的小破袋子裡,隻裝著一把鑰匙。
開啟某個墓穴的鑰匙,隻能打開一次。
騎士把袋子拿過去,放好,衝她點了下頭便離開,仿佛自己隻是又接下了一張工作清單,再尋常不過——
仿佛他不是要去一個全世界都無法再窺探的地方,獨自把自己變成陪葬品。
夏洛特目送他離去,黑漆漆的影子融進黑漆漆的雨裡。
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著這位她一直討厭、鄙視、嫉妒、暗暗排擠過的古怪同僚……
她在心底悄聲許願。
未來有一天,能在地麵上再次遇見就好了。
【西元2224年,晚十一點零五十一分】
猛吸一口氣,克裡斯博物館館長從辦公桌上瞬間坐起。
“什……咕……呃……我睡著了?”
她迷茫地摘下眼鏡,揉了揉眼,又把眼鏡重新戴上,去看旁邊的手機。
早過了下班的點,想必是加班研究文物時再次睡……哈欠……
先去倒杯咖啡好了。
她伸了伸懶腰,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製服外套披在身上,【夏洛特·貝寧】的銘牌在胸前閃了閃。
一邊走一邊翻手機,九點多的時候侄女卡麗發了個安全到家的彙報,這小兔崽子,晚上九點多才想起來給她發消息……
沒來由的,望著“卡麗·貝寧”的備注名,夏洛特館長皺了皺眉。
怎麼回事,突然生出一股對自家侄女的強烈嫉妒憎恨與同病相憐之情?就像看見了相互競爭到死但本質上關係很好的同事?
……加班睡懵了吧,咖啡咖啡……
館長走了幾步,眼鏡片的餘光閃了閃,一抹黑影劃過。
她重新頓住。
“誰?!”
沒人。
安保係統好好的,魔法加持的監測網也沒動靜。
但後方是克裡斯托大帝陪葬品的展櫃……保險起見,還是看看……
夏洛特走近了些,往裡一瞅。
華美無比的項鏈、發飾、手鐲、腰鏈……都沒變化。
“……錯覺嗎?”
就是各個飾物最中心那枚漆黑的金屬片似乎有點不一樣……
夏洛特館長揉了揉眼,又重摘眼鏡戴眼鏡換了一次,再次看向展櫃裡。
好像是有那麼點不同。
她湊近了,戴上手套,伸手輕輕一碰。
一
塊顏料掉下來,強烈的記號筆味從手上漫出展櫃,被塗黑的塑料片甚至都沒按穩,隨著她指腹的動作往外一倒。
“……警報,全員聽令,立刻開啟最高級警報,有人擅闖博物館偷竊——”
夏洛特館長鐵青著臉拔下塑料片、快步往外咆哮的時候,珙桐廣場天上,黑黢黢的雲裡,一抹身影已經飄然飛過。
維持隱形魔法,在最近的地鐵站邊降落,又不著痕跡地混進了人群裡。
騎士悄悄檢查了一下鱗片內的空間,確認全部回收了,所有的鱗片都在這裡,包括……
一串純粹由漆黑鱗片串起的手鏈,鏈扣處兩柄金色小印章,正靜靜躺在他的暗鱗裡。
這個,陛下白天時應當沒有看見,是他剛剛深入地下,從墓穴裡重新帶出來的。
幸好沒有看見……
但也不能確定,白天到過離洞穴那麼近的地方,陛下的氣息沒對它產生影響。
萬一這東西意外激活了,他就再也沒辦法向陛下交代,下場估計隻有卷鋪蓋走龍……
“嗡嗡,嗡。”
騎士收回目光,有些消沉地點開手機。
【特彆亮閃閃閃閃的:打遊戲餓了。帶碗狼牙土豆回來。】
陛下又對他發號施令了,陛下徹底不生他氣了!
騎士回了一句綴有許多感歎號的“好的”,便開開心心地下了地鐵站,直奔站外夜市,力求最快的外賣速度——
而暗鱗裡,那串完全由鱗片組成的手鏈,悠悠閃過一抹紅光。
[開始響應……已響應者,夏洛特·莫裡……卡麗·貝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