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刻鐘,秦錚睜開眼,眼神清亮,一點兒睡意也無。
垂眼看了看懷裡睡得香甜的妻子,也不知做了什麼夢,邱晨睡著了,眉頭竟然微微蹙著,嘴唇微微地翕動著,似乎在說著什麼……
唉,她終究是太過孤單,沒有依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若是搬進靖北侯府後,能不能把嶽父嶽母接進京來住上段時日……或者,把那幾個小侄子接進京來就讀,家裡熱鬨些,妻子也不至於如此孤單!
看樣子,還是得幫她尋幾個說得上話來的,互相來往著才好!
說起女人來,他還真沒有什麼印象,他十年不在京裡,小時候認識的也都忘了……思來想去,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暫時擱下。
轉回頭,細細地看了看睡熟的妻子,秦錚有些心疼地抬手,將她微微皺起的眉頭撫平,慢慢拿出自己的胳膊,親了親她的額頭,這才起身下床,給她拉了把薄被,轉身走了出去。
邱晨一覺醒來,一時未時末刻。前幾日沒覺得太嗜睡,今兒出去一趟,確定了懷孕的事情,她也算是放下心來,這嗜睡就冒出頭來了。
睡得渾身有點兒泛酸,邱晨在床上伸了伸胳膊,活動了一下,這才起身。
撩起床幃子,穿鞋下床,走在空蕩蕩的屋子中央,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照平時,隻要她醒了有一點點動靜,丫頭們就進來伺候了,今兒她都下了床居然都沒見人進來,屋子裡也太過安靜……丫頭婆子們都去哪了?
邱晨疑惑著,走出裡屋門挑起門簾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外屋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一頭霧水的搖搖頭,邱晨顧自轉回來,進了淨房,自己洗了手臉,轉回來,坐在梳妝台前,自己將頭發綰了起來。來到這裡三年多,她梳頭的手藝一點兒沒見長進,仍舊隻是最簡單的圓髻,用一根雲紋白玉簪子攢住,取了一件藕荷色繡玉簪花的湖綢褙子穿了,上下整理了一下,這才走出門來。
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站在門口當值,此時正倚在門框上打瞌睡,梳著包包頭的腦袋一點一點的,跟小雞吃米一般。
邱晨也沒驚動她,繼續往外走。沿著抄手遊廊走到屋角處,隱隱地聽到有什麼動靜從前院裡傳了過來。邱晨挑了挑眉,沿著抄手遊廊一路往外走去,走到正院門口處,恰遇上月桂從前院匆匆返回來走了個對臉。
“夫人!”看到邱晨一個人走出來,月桂嚇了一跳,連忙小跑著過來,“夫人,奴婢們……錯了,請夫人責罰!”
邱晨微微皺了皺眉,揮揮手道:“這事過了再說。前頭什麼事,這麼喧鬨?”
月桂按住心頭的忐忑,連忙應聲扶了邱晨,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夫人,是大舅爺二舅爺打發人送來了端午節禮……”
“送個節禮,值得你們這麼鬨騰?”邱晨眉頭皺的更深了一些。
月桂抬頭覷了邱晨一眼,連忙補充道:“夫人,是兩位表少爺和成少爺來的,還給送來了今年新出的紅薯。”
“兩位表少爺?”邱晨疑問了一聲,臉上的不虞已經眨眼消散不見,變成了驚喜,問道,“哪兩個?俊文俊書?”
一看邱晨的臉色,月桂也暗暗鬆了口氣,連連點頭笑道:“正是大表少爺和二表少爺。還有大興管家和順子叔,來了好些人!”
若是僅僅是俊文俊書來,玉鳳和青杏幾個怎麼也不會都跑了,原來是大興和順子來了,這倆丫頭大概從小到大第一回離開爹娘,也難怪有些忘乎所以了。
不說幾個丫頭如何,家裡來了人確實是喜事。邱晨不由加快了腳步。
又走了幾步,蒸雪和旋冰匆匆從外頭返了回來,一看到邱晨,臉色微微一變,連忙上前來就要跪下請罪。
邱晨擺擺手,腳步不停:“這事過了再說!”
丟下一句,自顧自地徑直出了二門,往越來越清晰的熱鬨聲處走去。
二門外的場子裡,一大群人圍著四五輛大車站在那裡。邱晨的目光從人群中搜尋著,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成子,他的身邊站的人比較少,所以站在外圍,反而好認一些,俊文俊書卻被人群簇擁在裡頭,根本看不到身影。
又往前走了兩步,成子也看到了邱晨,連忙走過來,長揖及地行禮道:“嬸子!”
邱晨心情激蕩,伸手扯住成子的胳膊將他拉起來。這孩子也就十四歲不到十五歲,個子卻已經比她高出了大半個個頭,足有一米七五了。隻是身子還太單薄……不過這個也不急,等身高不再增長,身體也就逐漸魁梧紮實起來了。
“好,好,看起來還不錯!這一路累不累?”邱晨連連問著。
成子恭聲回道:“一路順利,因為是乘船而來,不累!嬸子不必掛心!”
邱晨點點頭又道:“你們縣試的成績如何,看樣子應該都過了?”
成子點了點頭,正要說話,那邊注意到邱晨的到來,俊文俊書腳步匆匆滿臉喜色地從人群裡走過來,大興和順子也上前來磕頭行禮,被邱晨一起止住。
“咱們彆在這裡說話了,將車輛馬匹交給他們收拾,咱們進屋說話去。”邱晨的目光在俊文俊書身上打量著,抬起手想去拍拍兩個孩子的頭,卻發現她隻能拍到兩個孩子的肩膀了。俊文俊書成子三人站在一起,俊書成了最高的一個,俊文跟成子差不多,都是一樣的略顯單薄的身形,穿著靛青色的暗竹文潞綢直綴,同色的方巾,就如三根身姿挺拔的青竹,修長俊逸,風度翩然。
邱晨心裡的歡喜難以言表,而且有一種完全不受控製的自豪驕傲,這樣出色的三個孩子,都是她們家的呢!
秦禮和曾大牛站得近,連聲應了,招呼人上前去接了車輛馬匹,又有人手腳麻利地將車上的東西歇了下來。
三個孩子簇擁著邱晨,阿福阿滿跟小狗兒一樣,滿臉的喜色幾乎將兩張小臉撐破了,眼睛晶亮亮,臉蛋兒因為歡喜興奮漲的紅撲撲的。不同的是,阿福是跟在俊書俊文身邊,而阿滿則是牽著成子的手,一路走進正院的大廳裡。
剛剛那些丫頭婆子擅自離崗,都心裡揣著忐忑呢,這會兒行動就格外麻利起來。
邱晨帶著孩子們和大興順子等人剛進大廳,丫頭們已經將茶送了上來。
邱晨吩咐了林氏汪氏幾句,這才在上手落了座,俊文俊書和成子三人首先上前,在婆子們放好的氈墊上跪倒,行禮道:“給姑姑(嬸子)請安!”
如今邱晨已經逐漸習慣了這個時代的禮儀,能夠端坐著看孩子們行禮請安了。隻不過,不等孩子們真叩下頭去,她就笑著伸手道:“行了行了,自家人表個意思就行了,趕緊起來,跟我說說話兒是正經。”
孩子們笑著仍舊實實在在磕了個頭,又起身作了一揖,這才各自在下手椅子上落座。之後,大興和順子上前來給邱晨磕頭問安,邱晨也笑著受了,讓二人也在末座坐了。這才開口詢問家裡的情況。
邱晨最關心的事情自然是三個孩子的縣試結果,一問之下,果然三個孩子都順利通過了縣試,成績最好的是俊書,俊文和成子相差無幾,成子稍稍落後三四名的樣子。成子去年跟著穆老頭兒出去了一年,課程耽擱了,能考這個成績已經很是不錯了。
有了這件喜事打底,邱晨算是將一件心事放下,轉而詢問起楊家二老和大哥二哥大嫂二嫂等人的情況,以及家裡、作坊裡、南沼湖、莊子等處的情形來。三個孩子笑嗬嗬地一一作答,都回答的極詳儘,邱晨也聽得非常認真。
她不過是個外來人,到了這個世界也不過三年多一點兒,但自從來到這裡就一直生活在那個地方,有那些人的親情和關懷支持,她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劉家嶴當成了自己的家,也將那些人真真正正放在了心裡,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家人。
聽著諸人諸事皆順遂,邱晨歡喜不已,又說說笑笑了一回,看到林氏和汪氏都轉了回來,就喚過她們來問道:“給他們備下的屋子都安排好了?”
林氏汪氏連忙笑著道:“三位少爺都安置在聽雨軒,其他人安置在外院的客房裡,俱已經打點妥當了。”
邱晨點了點頭,轉回頭來,對俊文俊書幾個道:“你們一路辛苦了,我先讓人帶你們去歇一會兒,再過大半個時辰,你姑父也該回來了,屆時咱們再一起吃飯說話!”
俊文俊書和成子等人都應聲起來,拱手作揖施禮之後,跟著婆子們告退離去。
邱晨滿心歡喜著,也不覺得累。招呼月桂過來,吩咐道:“你去廚房看看,讓他們用心一些,晚上好好整治出兩桌菜來。”
月桂答應一聲,腳步匆匆地退出去,去廚房傳話了。
邱晨看看屋子裡剩下的丫頭婆子,一個個臉上帶著喜色,目光中卻隱隱流露出忐忑之色來,特彆是她屋裡的幾個丫頭婆子,神色甚至有些隱隱的惶惶然,臉上的喜色就不禁漸漸地淡了下去。
“其他人該乾什麼乾什麼去吧!”淡淡地吩咐了一聲,在群聲應諾裡,邱晨起身,緩步走出外院正院,往自己居住的後院一進而去。
邱晨一路半句話也沒說,走回自己的院子,徑直進正房,然後在次裡間的榻上落了座。
蒸雪一臉忐忑地奉上茶來,邱晨接了卻沒有喝,隨手放在榻幾之上,目光一掃,都跟進來,連遞了茶的蒸雪也一起跪在當地的丫頭婆子們,半晌方才開口道:“你們平日儘心儘力,我不是不知道。但今兒這事兒……你們自己個兒說說吧!”
青杏第一時間開口道:“夫人,奴婢錯了。奴婢不該一聽到爹爹來了,就什麼都不顧地跑了出去……請夫人責罰!”
玉鳳也跟著道:“夫人,奴婢錯了,請夫人責罰!”
承影和蒸雪也都叩頭認錯。
邱晨看著丫頭婆子們默然片刻,緩緩開口道:“我既然將你們放在我身邊,那就是欣賞你們,信任你們。欣賞你們的才能技巧,信任你們可靠。說起來,可靠比才能技巧更重要。哪怕你有經天緯地之才,若是不可信,同樣不可用。可你們今兒做的事,恰恰辜負了我對你們的信任。”
丫頭婆子們叩頭請罪,有幾個已經綴泣起來。
邱晨繼續道:“你們或許都以為旁人會留守當值,你依賴我我依賴你,就成了今兒的局麵。可你們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本分就要自己守,連自己的本分都沒守住,又談何其他?……也或者,是我平日裡對你們太過嚴苛了,讓你們根本不在乎我如何?”
“不是,夫人,您是最好的夫人,奴婢真的沒那個心思……奴婢錯了,再也不會犯了!”青杏哭著請求道。
其他人也哭著附和著,一時屋子裡亂七八糟地響成一團。
邱晨閉了嘴,目光清冷地看著這些人,直到幾個人都漸漸醒悟過來閉了嘴,隻以頭抵地低聲地抽泣著,她才慢慢地開口道:“今兒這事,我再也不能無底線的寬宥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凜,雖然仍舊頭抵地,抽泣聲卻瞬間安靜了不少,一個個都屏息靜聽,同時在心裡暗暗祈禱,夫人不要太過生氣,懲罰的太重了。
終於,邱晨淡淡地開了口:“今兒,你們擅離職守,置主子於不顧,不罰不以正家法。玉鳳青杏,罰月例銀子半年,暫時還在屋子裡伺候著……蒸雪旋冰,罰月例銀子三個月,外加一個月在門外輪值;其他人,罰月例銀子三個月,暫留伺候,後有再犯,即刻攆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