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任由身後人玩著突如其來束縛遊戲的琉璃看了一眼不過三兩步就可以走出的巷口,回頭,“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啊,又是這種語氣,又是這種眼神。
輕佻的笑意收攏,將那個還差一步就踏入光明的人拽回陰暗的巷道中,抬起,靠近,呼吸相抵。
細微的輕響和驟然貼近的身軀讓琉璃沒能來得及察覺到他的位置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但體感上的溫差卻如同濕潤的蛇身一般,從琉璃的大腿向上,最後停在了他的脖頸之間。
他被單手抱著壓在了牆麵與那個身著製服的身軀之間。
隔著一層可觸不可及的無下限。
下一瞬,頸窩中柔軟頭發的湊近讓琉璃的大腿結結實實的卡上了五條悟的腰側,隻餘背後的空擋和臀下的一隻手臂支撐。
“悟?”
琉璃困惑的看了一眼砸在自己身側的拳頭,有些不解的動了動被綁在身後的雙手,又很快放棄了那不起眼的小動作。
他可以輕易掙開那玩鬨般的束縛。
可五條悟現在的態度不太像是普通的玩鬨。
湛藍色的眸子微微低垂,像是看著琉璃,又好似飄忽到遠處:“……為什麼會問我想要什麼?”
不,五條悟知道為什麼琉璃會這麼問。
在肆意又隨性的,五條悟的人生裡,他沒有缺過他想要的東西。
他是天的寵兒,是五條家的唯一繼承者,是無需質疑的最強。
五條悟從出生起,就可以輕易得到所有他想要的。
他的隨意一瞥,他的譏諷一指,他的輕蔑一言,任何出自五條悟意願的喜惡,都是被關注、被滿足、被讚譽和追捧的。
“抱歉,這種說法會讓你覺得不快嗎?”
被故意用不禮貌方式對待的長者向下俯身,溫和地將下巴放在五條悟的頸邊,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抗拒和厭惡。
“我不太擅長哄人。”
坦誠的、毫無遮掩的、簡單又直白的陳述。
“所以想直接問悟會不會需要些什麼。”
用後退半步的縱容和冷靜平和的語氣安撫著。
“不問會比較好嗎?”
五條悟閉了閉眼睛,頹敗的將腦袋埋入琉璃的頸窩,不知道該如何給出合適的回複。
這麼短短的幾秒,琉璃的每一步都在他預料之內,每一句話都是他心有準備。
可這些舉動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些話他是第一次聽到。
……但這不是琉璃第一次這麼對他。
“琉璃,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從一次玩笑性質的試探開始,正處理瑣事的琉璃果斷地放手出門,陪他去吃那個需要雙人同去的限定甜品。
“你總是在發覺我有需要時,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去陪我。”
再到五條悟抱怨著說家裡的長老們催的人心煩時,那個許久沒有再去禦三家的懶人特意和五條悟同時出現在五條家對老頭們陰陽怪氣。
“我可是最強啊,你為什麼總用那種眼神看我。”
五條悟最開始很喜歡琉璃對他的縱容和關注,因為琉璃毫無遮掩的偏愛和縱容與其他人的尊敬和追捧不同,是讓人放下所有警惕的包容。
在琉璃身邊時,五條悟隻會是五條悟。
五條悟顫抖著在琉璃的頸窩中閉上雙眼,不敢將搭在牆壁上的手放在琉璃的身上:“……琉璃,你彆那麼看我,好不好?”
可後來,五條悟開始害怕這種縱容和關注。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琉璃的眼睛裡,五條悟不是咒術界最強。
五條悟偏偏隻是五條悟而已。
“如果你想要六眼,想要無下限,”五條悟直起身,鬆開被掐出血跡的拳頭,伸手解開那個一直沒有被掙開的束縛,握著蒼白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臉頰旁,“我都可以給你。”
琉璃喜歡六眼,喜歡無下限,不論是作為工具的喜歡,還是作為藝術品的喜歡。
可擁有者六眼和無下限的五條悟,沒有得到琉璃欣賞工具或者藝術品的視線。
五條悟直視著那雙平靜漠然的眸子,啞聲懇求:“……你彆那麼看我。”
看他的、縱容他的那雙眸子,原原本本的照著五條悟不為人知的脆弱。
六眼神子,是咒術界最強。
可最強的五條家家主,站在萬萬人之前的頂梁柱五條悟。
他被琉璃賦予了軟弱。
像是哀歎,又像是無奈,琉璃在那雙被猩紅浸染的藍色眸子裡,緩緩的合上雙眼。
……他不知道該如何改變。
琉璃天性的漠然讓他把五條悟當作與他人一般無二的人類來看待。
可將五條悟養育成怪物的人,將五條悟視為怪物的人,讓五條悟把自己也當作怪物看待。
而怪物的喜歡,本該是找到同類的歡喜和雀躍,是終於有可以休憩的港灣。
可琉璃否認了五條悟作為怪物的本質,讓怪物的喜歡找不到任何落腳點。
天空中,自由肆意的飛鳥心覺世間萬物都在他之下,無數人讚美著他的翅膀,無數人仰望著他的飛翔,又有無數人關心他是否疲憊,卻又無從安慰。
可琉璃,他不是以人的視角看待著飛鳥。
他看五條悟,如同無垠的海倒映著燦爛的蒼穹。
鳥兒的飛翔被人關注著,被人揣測著,被人向往著。
可海卻覺得,那隻是平平無奇的天空。
自然怎會在乎生物的舉動蘊含著什麼樣的心理掙紮?
琉璃未曾依賴過五條悟,也未曾將五條悟視為生命所必須。
在琉璃的眼眸裡,五條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於是他在夢裡纏綿時被那雙漠然的眼睛驚醒,他在意識到自身喜歡時被沒有任何抵抗的親昵僵住身形。
歡喜和痛楚交織,認可與否決相錯。
五條悟迷戀著、瘋狂的貪戀著琉璃和其他人不同的視線。
五條悟委屈的、懇求般期盼琉璃保留著和他人一樣的視線。
可琉璃不知占有欲的喜歡應是何種表現。
“抱歉,悟。”
琉璃又一次對五條悟道歉。
他將五條悟在懼怕中對他的試探包容,在視野的黑暗裡把五條悟抱入懷中,輕聲如風。
“比起喜歡我,可能怨恨我會讓你更輕鬆一些。”
湛藍色的眸子不可置信的睜大、顫抖,然後絕望的看清了琉璃平緩的咒力和跳動平穩的鮮紅心臟。
五條悟從未如此怨恨過這雙上天賦予的六眼。
“為什麼你不肯討厭我!”我寧願你是不喜歡我的。
沙啞委屈的嗓音在琉璃耳邊猙獰的咬合。
“為什麼你總這麼縱容我!”我寧願你用厭惡的目光看我。
劇烈跳動的心臟和紊亂的呼吸帶著軀體的熾熱傳播。
“琉璃……為什麼我會遇到你?”可你隻將我看作花草與平常。
不該被嗅到的絕望的氣息從四麵八方將嗚咽的人緊勒。
在看不到天空的黑暗裡,琉璃在流入頸間的濕潤裡輕歎,毫無波瀾的重複著。
“抱歉,悟。”
“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飛鳥愛蒼穹。
海無法愛上天空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