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起來,朝倉景紀覺得自己是真的蠢。
沒想到這英武女子心機好深,使得是激將法,這一路趕得她想吐血,還不好提議休息,顯得自己無能,心中實在鬱悶。
進了福井平原還好,之前走在敦賀與福井之間的山道,可真是要命。
島勝猛哪有想這麼多,她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儘快趕去越中,為主君作倀。
等過了九頭龍川,便是大日山溪穀西端,溪流橫穿整座山穀,穀底道路連通著越前加賀兩國。
朝倉宗滴的聚兵點就在九頭龍川一帶,而島勝猛進入福井平原北部,麵前已經是人間地獄的景象。
沿途路邊皆是吊死的尼姑,村人忙著挖坑埋人,姬武士們興高采烈拉著馱馬,驅趕百姓運輸物資。
島勝猛雖然心急如焚,但看到眼前不同於往日的春耕景象,還是忍不住放慢馬速,向身邊的朝倉景紀請教。
“朝倉大人,這裡是在做什麼?”
朝倉景紀心中隱隱有些猜測,勒馬詢問身邊經過的姬武士。
她是宗滴公嫡女,地位不低,便有附近村落的地頭恭恭敬敬回話,兩人才算明白過來。
朝倉宗滴在軍評議上,把朝倉義景的臉麵來回猛抽,死死踩在腳下。
自知無力回天的朝倉義景乾脆裝死,坐看朝倉宗滴表演。
隨後整個朝倉家動員起來,各分家有利可圖,自然積極響應。
春耕過半,已經用不上全力,各家抽調人手,把周圍的寺院都給討平了。
不管你是不是一向宗派彆的尼姑,全員驅趕,反抗的護寺尼兵全部吊死。
堅定信徒屠殺殆儘,迷途知返者重金罰沒,寺院裡的金銀糧布一車車往家裡運。
比起春耕的辛苦,這橫財發得各家和過年似的。
筒井順慶在京都的擔憂終於露出了苗頭,武家們可不管你是真言宗還是一向宗,有錢不搶是傻b。
當人的理智被貪婪淹沒的時候,最醜陋的陰暗麵徹底爆發出來。
武家壓榨底層,百姓困苦,多用信仰宗教安撫心靈。
如今,但凡佛信徒全部遭到清洗,有了借口燒殺擄掠的武家們帶領足輕化作餓鬼,誕下無數醜惡。
島勝猛越聽越氣,她性子清高,嚴守義理。
當初在筒井家被排斥欺負成那樣,都秉持君臣之道,忠誠侍主。
要不是百地三太夫說破,筒井家與柳生家那點糟踐島家的破事,她還在執迷不悟呢。
可自從跟了心軟的義銀,她總算是得償所願,主君做事義理為先,她也分外精神。
不想,在越前竟然看見武家們貪婪惡劣的一麵,頓時怒不可遏。
可想起明智光秀分彆時的諄諄告誡,為了主君安危,她隻得選擇忍耐,但看向朝倉景紀的眼神已然不善。
朝倉景紀被她看得頭皮發麻,也是心慌意亂。
她自幼被朝倉宗滴寵溺,在敦賀郡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見過這等殘酷的滅佛之事。
見百姓可憐,心懷惻隱,卻知道不能胡來。她隻是缺乏曆練,才智還是有的。
母親為了她,是狠狠得罪了朝倉義景這位五代家督,之後還不知道雙方的關係會走向何方。
此地作惡的都是朝倉各分家臣屬,如果她貿然喝止,是要給母親惹麻煩的。
母親與朝倉義景已經對立,那麼爭取朝倉各分家的支持,對於敦賀朝倉家就太重要了。
她不能為了一己好惡,壞了母親的大事。
她是為了我,拖著老朽之軀拚命,我豈能在此扯她後腿。
想到此處,朝倉景紀眼神尖銳,與島勝猛對視也不落下風。
她說道。
“我們快些趕路吧,聽這兒的地頭說起,母上就在前方不遠。
各家物資都在向她的屯兵處靠攏,我們一路跟著車馬走,便能抵達。”
島勝猛點點頭。
朝倉家是越前守護,領國內宗教與武家的衝突難分對錯。
她隻是有些憤慨當地武家借機敲骨吸髓,有違武家義理。
可說到底,這些事隻受道德上的譴責,確是朝倉家作為越前守護領國內的國政。
守護行使自己的權利,她一個過境的外臣,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亂世人如草芥,各自先顧好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