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讓織田家把持了京中的軍權,幕府上下誰能睡得安穩?
沒有名分,織田軍遲早得滾蛋。若是給了名分,那才真是後患無窮。
足利義昭點頭道。
“伊勢大人說的是,但我現在還用得上織田家,有些事也是迫於形勢難以啟齒,為之奈何。”
伊勢貞教說道。
“既然不好明著拒絕,那就用其他辦法規避。
織田殿下提出洛中法製,能夠完善京都守備,這是大好事,我們當然應該接受。
但幕府自有幕府的規矩,評議之時會有幕臣提議,由仁木義政大人擔任京都守備,由足利馬回眾負責執行,您看可好?”
足利義昭一愣,之後大喜。
“好,這個辦法好。”
洛中法製是織田信長提議的,這個麵子可以給她。但法製中的細則,肯定要經由幕府評議通過。
隻要評議的結果,不用織田家,而用足利義昭的臣下和軍勢,洛中法製的實施當然就沒有問題。
無非是換個外殼,內核不變。
伊勢貞教敢這麼有把握的保證,就是充分利用了幕府運行的規則。這是幕臣的老本行,走程序。
足利幕府建立之初,是沿用鐮倉幕府的禦家人製度。簡單來說,就是禦家人為將軍奉公,將軍給予恩賞的公平交易。
鐮倉幕府是第一個武家政權,草創新法,問題當然很多。
禦家人製度最大的麻煩,就是奉公恩賞的可持續性。
天下的土地是有限的,但禦家人卻可以繁衍生息,越來越多。
為了保證奉公恩賞的武家政權核心理念能持續穩定,鐮倉幕府恩賞禦家人一直是很吝嗇的,以確保自己手上有足夠的狗糧安撫忠犬。
但這個扣扣搜搜,量力而行的正循環,被蒙古入侵打破了。
為了抵禦外敵,鐮倉幕府被迫在九州布置重兵,動員了大量禦家人參戰。最後蒙古入侵失敗,但鐮倉幕府的禦家人製度也隨之崩盤。
在對抗蒙古的戰爭中,大量的禦家人遠赴九州,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可是以鐮倉幕府的經濟能力卻拿不出足夠恩賞,隻能被迫賴賬。
武家政權的基石是奉公恩賞,鐮倉幕府自己壞了規矩,就怪不得武家們武裝討薪。
足利家崛起,重建了一個鬆散的武家聯盟,延續了奉公恩賞這套武家核心價值觀。
三代足利義滿在足利幕府穩固之後,吸取鐮倉幕府的教訓,改革幕府製度,用守護體係替代了禦家人製度。
從此,足利幕府與禦家人之間隔了一層,就是守護大名。足利將軍不再對所有禦家人負責,而是將地方托付給了守護大名管理。
有了守護大名這層包工頭,足利將軍就不用對地方武家的奉公給予恩賞。地方上恩賞不公,就是守護大名失職,與足利將軍無關。
雖然下放權力,使得幕府的權力大大縮水。但足利幕府原本就是武家聯盟的組合體,足利將軍的權力從來就沒強勢過,又何來縮水?
地方禦家人好處理,丟給守護大名,足利將軍就不管了。但幕府中樞的直勤禦家人,足利將軍不能不管,不然就真成了光杆司令。
足利義滿把直勤禦家人改成了奉公眾,以當參奉公製度規範幕府運轉,這就是幕臣們的來曆。
幕府的運轉依賴幕臣管理,奉公眾評議諸事,予以實施。
所以,織田信長的洛中法製想實施,必然要走程序,通過奉公眾評議。
伊勢貞教在幕府玩了一輩子官僚主義,最擅長做這種事。隻要足利義昭點頭,她就可以辦妥。
幕臣們待罪之身,當然不會忤逆新主子的要求。
給她們一點暗示,她們就會把尾張來的鄉巴佬,安排得明明白白,讓織田信長知道什麼是規矩。
幕府運轉兩百年,內部扯皮拖後腿的把戲都給玩成了藝術。想要成事不容易,但要壞事卻很簡單。
不管織田信長提出什麼建議,隻要足利義昭不願意,幕臣們都有辦法在評議過程中,把建議扭曲到織田信長自己都認不出來。
足利義昭不住點頭,對伊勢貞教主動出麵為自己分憂的做法,非常有好感。
伊勢貞教也是心情不錯,她說的兩件事都得到了足利義昭的肯定,也給了她繼續謀劃的底氣。
於是,她說起最敏感的話題。
“老臣之前口出狂言,對禦台所心存疑慮,實在是罪該萬死。
禦台所乃是千年不遇之武家奇男子,須眉不讓巾幗。不論人品能力,都是人中翹楚,武家楷模。”
伊勢貞教把斯波義銀一頓狂捧,讓主位上的足利義昭疑惑得看著她。
這老嫗什麼意思?是不是後怕想要反悔?心裡有些不滿,但足利義昭麵上不住點頭稱是。
她還不是足利將軍,現在的足利將軍家的主事人,河內源氏嫡流的牌麵人物是斯波義銀。
足利義昭隻是被斯波義銀看好的足利子嗣,能不能上位還需要斯波義銀點頭,當然得時時刻刻表示恭謹。
“伊勢老大人說的是,我對禦台所也是敬若神人。”
伊勢貞教轉而一歎,說道。
“禦台所不但能力出眾,相貌也是世間僅有,堪稱天下第一美人。
隻可惜紅顏福薄,還未嫁入足利將軍家,公方大人就。。唉。。將軍與禦台所生死兩彆,真乃世間慘劇。”
足利義昭越發聽不懂了,試探問道。
“老大人的意思是?”
伊勢貞教肅然道。
“老臣鬥膽說幾句難聽的話。
三好上洛,足利將軍家遇難,禦台所上洛為妻報仇,扶持足利子嗣繼位。
他對足利家,對天下武家,都是功德無量,隻是苦了他自己。
武家以延續家業為使命,禦台所年紀輕輕便孤單一人,這斯波家業又該如何延續?
先代在世之時曾提起,她與禦台所未來生育的子嗣,會擇一繼承斯波家業。
如今將軍不在,足利家由足利義昭殿下您繼承,那斯波家呢?斯波家怎麼辦?
幕府已經虧欠禦台所良多,豈能讓他流血又流淚?
老臣懇求足利義昭殿下,等您繼位之後,請允許禦台所改嫁,莫要讓斯波家後繼無人。”
足利義昭目瞪口呆,愣愣看著一臉誠懇的伊勢貞教。
她當然做夢都想奪回河內源氏嫡流的正統名分,但伊勢貞教的辦法實在是。。
還能這麼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