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能延續兩百年,是因為所有人皆知道這牌坊丟不得。
與其鬥得兩敗俱傷,讓大家都沒飯吃。不如退而求其次,相互幫襯一起維持下去。”
細川藤孝摸不準伊勢貞教一本正經和自己說這些廢話是什麼意思,但她麵上還是鞠躬行禮。
“謝老大人,吾謹受教。”
伊勢貞教看細川藤孝一臉真摯,就好像從自己的話裡真得到了什麼道理似的,忍不住笑起來。
“幕府能維持到今天,是大家共同的努力。足利將軍家,幕臣,地方實力派諸藩,缺一不可。
先代過於剛強,破壞了幕府內部的平衡,京都有此一劫,亦是早有定數。
我與你說這些,不是想要為自己開脫,更不是想汙蔑先代英名。
我隻是想送你一句,這幕府之中,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隻要利益一致,誰與誰走到一起,你都不需要覺得奇怪。”
伊勢貞教一句朋友與利益的關係,讓細川藤孝瞳孔微微一縮,再次低頭鞠躬。
“謹受教。”
細川藤孝心裡琢磨。
足利義昭與伊勢貞教有什麼共同利益,能讓她不顧伊勢貞教弄死足利義輝的罪過,重用她甚至超過和田惟政等人。
伊勢貞教又為什麼和自己把話說得這麼深,尺度過大,有些僭越意味。
伊勢貞教微笑回了半禮,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道。
“義昭殿下召集群臣在議事廳等你,閒來無事,我們就聊起你來。
藤孝,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未結緣?這和泉細川家的血脈,需要你努力延續下去呀。”
細川藤孝眯著眼,低著頭往前走,心裡想著伊勢貞教這是什麼意思,她嘴上說道。
“慚愧,讓義昭殿下與諸位大人為我操心了。”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伊勢貞教微微一笑,又說。
“也不是都說你,義昭殿下還在感歎,先代慘遭不幸,禦台所年紀輕輕就孤單一人。
足利將軍家有義昭殿下延續道統,但禦台所那邊怎麼辦?先代與禦台所雖然有了婚約,但其實尚未圓房。
禦台所對幕府,對義昭殿下有大恩德,總不能讓他為了幕府鞠躬儘瘁,自己卻落得香火無繼的窘境吧?
我倒是提了一嘴,既然藤孝無夫,不如為禦台所撮合撮合。
雖然有些對不起先代,但武家重家業,關乎斯波家子嗣繼承之事,相信先代也是能體諒的。”
她說完,瞄了一眼側後方的細川藤孝。
細川藤孝剛才在三淵晴員那邊冷卻的心,被伊勢貞教幾句話激得劇烈跳動,似有死灰複燃之兆。
她停下腳步,深深呼吸,看向伊勢貞教。
伊勢貞教回身看她如此失態,心中得意,麵上看似長輩的關切。
“我隨口一說,沒想到義昭殿下竟然也覺得不錯。
隻是,藤孝啊,我是不是有些多嘴了?還沒問過你的想法,就替你和禦台所思索這種人生大事。
與義昭殿下提議之後,我還有些後悔,似乎是我多事了。”
細川藤孝壓著自己激動的心情,顫抖出聲。
“禦台所對先代感情很深,隻怕不好說服他吧?”
伊勢貞教遞給細川藤孝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說道。
“禦台所為先代哀傷病倒,我與義昭殿下也是唏噓不已。
所以,這件事我們暫時不想對他提起,免得他誤會我們的好意。
等義昭殿下繼位之後,禦台所也卸下了幕府重擔,再與他商量。
他就算是懷念先代,但這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總不能讓斯波家絕了後吧?
我相信,在我,你,義昭殿下的真誠勸說下,在幕府同僚們的真摯關懷下,禦台所一定會接受我們的好意。
藤孝,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細川藤孝緊緊握住顫抖的雙手,舌尖抵著上顎克製自己止不住的激動。
她終於明白了,足利義昭為什麼會重用伊勢貞教,原來足利義昭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想要過河拆橋。
等斯波義銀把她扶上足利將軍之位,就用改嫁的辦法將斯波義銀踢出河內源氏嫡流,剝奪他足利將軍家的名分。
隻是伊勢貞教這個借口找得很不錯,為斯波家後繼考慮,懇請禦台所以家業為重。
好!好一個家業為重!
細川藤孝看向伊勢貞教,這種生女兒沒p眼的陰毒策略,和田惟政沒臉做。那些足利義輝的老臣子,她們都沒臉做。
隻有伊勢貞教,她已經沒有退路,她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難怪足利義昭會重用伊勢貞教,這兩個混蛋真是臉都不要了。
說來也巧,細川藤孝剛在斯波義銀病榻之前,被三淵晴員把臉也撕了,他一樣是個沒臉的人。
細川藤孝笑了起來,原本絕望的心,忽然有了絕處逢生之感,激動得笑容都有些扭曲了。
“我覺得,您說的不錯,很有道理。”
伊勢貞教跟著笑起來,兩人相視而笑,笑聲連綿不斷。
正如伊勢貞教所言,幕府中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
這一刻,足利義昭,伊勢貞教,細川藤孝三人的利益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被緊緊聯係在一起。
———
“啊切!”
義銀狠狠打了個噴嚏,力量之大,甚至讓他有些頭暈目眩。
他疑惑得擤了擤鼻子,身體應該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忽然一陣惡寒,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旁的高田雪乃默默將藥湯捧到他麵前,剛才還說自己身體已經好了的義銀,頓時有些尷尬。
在高田雪乃和井伊直政兩人看似恭謹其實強硬的目光下,義銀無奈一笑,拿起藥湯一飲而儘。
真特麼的苦啊,一點不想喝。
義銀試著分散注意力,回憶之前與三淵晴員的會麵,不去在意舌根的苦澀麻木。
他是真沒想到,細川三淵兩家的小動作原來是因為自己。他下意識摸了摸臉,都怪自己太英俊。
今天他的決然態度,雖然讓細川藤孝難堪,可能會心存怨恨,但也讓細川三淵兩家徹底死了心。
既然細川斯波合流無望,相信細川元常不會再去支持細川藤孝的胡鬨,雙方的合作也能再次走上正軌。
幕府地方實力派是義銀在幕府中運作的基本盤,他今天已經透露了自己的意圖,對三淵晴員表明了對織田信長的擔憂。
團結幕府,驅逐織田的大戰略,就從細川三淵兩家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