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永久秀大人請求入見。”
“讓她過來吧。”
看著旗本行禮出去,織田信長笑起來,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她對丹羽長秀說道。
“我們這位將軍呀,真是一個妙人。
她把所有好處都撈到自己的碗裡,卻讓手下一群蛀蟲把碗啃得四處漏風,自己又撈不到多少實惠。
有人受益,自然有人遭殃。
足利義昭儘乾些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全便宜了跟著她的投機者。自己沒得到什麼好處,還得背上得罪人的黑鍋,被人記恨。
和田,伊丹,池田三家得了實利,未必感激這個糊塗將軍。可有人利益受損,必然要怨恨的。
我不急,織田家家大業大,吃得起虧,我可以緩一緩,但有些人就未必願意了。
你看,鬆永久秀不是來了嗎?
這還隻是第一個,我就不信攝津眾是鐵板一塊。池田家伊丹家吃肉,會沒有人眼紅犯嫉?
至於三好家,跑回四國就沒事了?三好義繼想得可真美。三好家業敗落,被三好家鎮壓多年的四國武家,就沒有一點想法?
她幫足利義昭給我下絆子,就得為此付出代價。
我聽說四國現在是烽煙四起,土佐伊予兩國武家早就鬨大了。看看有沒有值得扶一把的四國武家,再給三好義繼添把火。
還有三好家臣團,三好長慶幫大家打下的好處,這下子全部吐了出來,她們能樂意?
三好義繼,嗬,我不好過,你也彆想好過。”
丹羽長秀暗自搖頭,剛才還說主君怎麼改了性子,原來是一點沒變,睚眥必報。
攝津攻略,幕府賺了大頭,其實織田家也沒有虧。
在堺港的貨源地有了一席之地,織田家的需求得到了滿足。
想在此時更進一步,徹底控製堺港,難免被人當槍使,織田信長很英明得選擇了止步於此。
而足利義昭過河拆橋的舉動,顯然是激怒了織田信長。
和田惟政這個推波助瀾的家夥,已經被織田信長盯上了。再加上有和田惟長這個通風報信的女兒在,和田惟政要倒大黴。
丹羽長秀低聲說道。
“鬆永久秀在攝津國的人脈很寬,她這次過來,多半是聽到了風聲,想請您為她做主。”
織田信長冷聲道。
“做主?當然是做不了主,這個虧她必須吃下去。隻有吃了大虧,心懷恨意,這人才好用。”
丹羽長秀點了點頭。
不久,鬆永久秀步入本陣,一臉苦大仇深,跪倒在織田信長麵前,悲憤道。
“懇請大殿為我做主!”
丹羽長秀冷眼旁觀,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鬆永久秀這麼聰明的人,她會不知道織田信長在利用她?她會不知道織田家很可能把她當槍使?
如果她已經明白了,那她還第一時間跑來織田信長這邊,請求入見,這就是在找靠山找底氣,準備對和田惟政反擊。
東攝津之地,看似是和田惟政與鬆永久秀撕破臉在鬥,背後卻是足利義昭與織田信長的博弈。
想清楚這一點,丹羽長秀再看眼前兩人。織田信長一臉詫異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鬆永久秀聲嘶力竭得控訴著世道不公。
人生如戲,全憑演技。
———
再立幕府之後,上洛三巨頭從合作關係變成了權力鬥爭。
義銀名分最硬,威望最高,所以最先被鬨得灰頭土臉。
在明智光秀的指點下,他韜光養晦退出競爭,依靠自己獨有的男兒身優勢,脫離了京都的暴風眼,坐觀後續。
不出所料的是,在短暫的蜜月期後,足利義昭與織田信長迅速走向決裂。雖然此時麵上還在笑嘻嘻,但雙方心裡已經開始mmp。
武家慣用武力解決問題,很可能用不了多久,雙方就會忍不住兵戎相見。
而此時,遠在關東的義銀,還在繼續他的下鄉視察基層工作,拉攏利根川中下遊的民心。
日本雖然是島國,但卻是徹頭徹尾的農耕民族。出海是不可能出海的,隻會執著得在土地裡拋食。
本州島處於火山帶上,地殼運動將山脊頂起。從空中看,以信濃山脈為中心的山脈群,把島國適合耕種的土地分割為無數個小平原。
以古代落後的農業水平,實際可以開墾的土地並不多。土地的所有權,用什麼辦法來分配土地和土地收益,是政治鬥爭的核心問題。
天皇朝廷曾經學習唐朝均田法,頒布班田所有製,將部族的農田和民人收為國有。
但隨著權貴,宗教不斷以各種理由吞並土地,這種古代的國有製很快難以維係,走向崩潰。分配方式,也變成了土地私有的莊園製。
權貴在城裡吃香喝辣,不願意下鄉吃虧。於是,管理莊園的武家奪走了土地的所有權,最後武家反客為主,當起了天下的主人。
可高階武家進城慢慢蛻變成權貴,除了征稅和征兵,她們也是一樣不管村裡的雜務,以減輕統治的成本。
武家上下層的關係,猶如當年天皇公卿與她們門下管理莊園的武家走狗一般,曆史果然隻是循環。
在天朝,這叫皇權不下鄉。在武家社會,村落也漸漸形成地頭對大名負責,基層地主群體對地頭負責的政治生態。
高階武家隻有向下征稅征兵的想法,而行政,司法,治安這些吃力不討好的管理權力處於真空。
基層權力真空,必然會出現填補。於是,地主聯合自治漸漸成型,接手村落管理權,形成了集體決策的傳統。
更有趣的事,集體意識的強化,讓村落又有了公有製的傾向。
農田作為武家領地,歸屬大名地頭私有。但村落範圍內的森林,果林,山丘,川流是屬於村落的共有財產。
義銀下鄉,是少有的高階大名體察民情,還帶著糧食下來賑災,真是上千年沒遇到過的怪事。
古代的百姓,就是大大小小的地主,無地的佃農?那是牛馬,那不是人。
大地主是地頭,小地主是地侍。義銀下鄉送溫暖,那就是關心地頭地侍,至於牛馬的死活,誰在乎那玩意兒。
就算義銀肯關心牛馬,他有那麼多糧食嗎?地頭地侍願意與牛馬同一待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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