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的軍情文書,義銀有些恍惚。
隨著地位越來越高,他距離戰場也越來越遠。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想要君臨戰陣並不容易。
為君者奮戰在前,打下的功勞怎麼算?況且,麾下武家們寧可他待在後麵給大家恩賞,也不願意他上陣冒險。
斯波家不是武田家北條家那些枝繁葉茂的老武家,斯波複興之後就義銀一個獨苗。
他要是在戰場上被一支流矢擊斃,在斯波家名之下混飯吃的姬武士,都要抓瞎。
學會放手之後,戰場上一條條鮮活的人命漸漸化為紙上的一個個數字,看不到血肉橫飛的景象,義銀感覺自己的心腸也是越來越硬。
他正想著心事,覺得自己正在變成一個冷漠無情的上位者,外間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
明智光秀入內,伏地行禮。
“君上,您找我?”
義銀將手中看了好幾遍的戰報推到明智光秀麵前,說道。
“看看吧。”
房間中一片寧靜,隻有明智光秀翻弄紙張的聲音。半晌,明智光秀讚歎道。
“前田利益果然是一員猛將,僅僅帶著前軍十五支備隊,就擊潰了三好義繼的軍勢。
不過,大穀吉繼所帶的後軍五支備隊尚未到位,前田利益就主動出擊,參與合戰,傷亡是有些大。”
義銀挑了挑眉毛,明智光秀前半句貌似讚賞,但加上後半句就隱隱變成了指責,像是在說前田利益急功近利,這總大將乾的不咋地。
看著明智光秀溫婉優雅的笑容,義銀忍不住冷哼一聲。
明智光秀臉上變得誠惶誠恐,伏地叩首說道。
“臣下妄言,請君上責罰。”
這就是明智光秀最讓義銀心煩的一點,這家夥沒有錯的時候很喜歡認錯裝乖,但真鬨出了大事卻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
那張小嘴是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理直氣壯的自圓其說,有時候義銀真是恨不得把她的腦袋按在**上,不想聽她廢話,隻想讓她咬。
明智光秀此時談及幾句久寶寺的戰局,即便隱晦點出批評,又不是造謠中傷,哪裡有錯?義銀如果因此對她申飭,豈不是成了昏君?
可要是義銀不管不顧,明智光秀對前田利益的斷言又惡毒得很,傳出去很難聽,就好像義銀默認前田利益的能力不足以勝任總大將。
義銀現在正撐著前田利益擔當這個近幾斯波陣營的總大將,當然不能允許有人毀謗她。
所以,義銀冷笑一聲,取下身邊刀架上的肋差,問道。
“光秀,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男子橫刀於女子之前,何解?”
明智光秀目光一閃。
“臣下以為是自衛,希望女子能夠知難而退,成全兩人名節不失。”
義銀將肋差放回刀架,冷聲道。
“我看未必吧,也許男子是以刀劍相試,想瞧瞧女子有沒有知難而進的勇氣,方可安心托付一生。”
明智光秀捂嘴輕笑。
“君上說的有理。”
義銀瞅著她,正色道。
“人嘴兩張皮,是進是退的道理隻能由著彆人隨便說,難道還能堵上所有人的嘴不成?
但戰場上的刀光劍影卻騙不了人,這次前田利益知難而進,忠心可嘉。她麾下部眾死傷慘重,其實是我的責任。
我原以為有細川藤孝幫襯,畠山高政與三淵晴員會知道輕重,不會太過為難前田利益。
嗬,沒想到是我自以為是了,真以為天下人都會給我三分薄麵。”
明智光秀看了一眼主君,有點意外。這次久寶寺一戰,看來是惹毛了自己的主君,他的語氣中壓抑不住怒火。
畠山高政與三淵晴員太不識相,她們認為斯波義銀是仁義之君,可以欺之以方,對前田利益諸多不配合,差點弄垮了這次合戰。
可她們也不想想,如果前田利益真的鬨了個灰頭土臉,破壞了主君整合近幾斯波陣營軍事力量的意圖,她們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也許是主君近幾年奔波於近幾關東兩地,畠山高政與三淵晴員少有接觸主君,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年前,甚至更早。
但明智光秀卻知道,這些年君上在政治上是成熟得飛快,幾乎一年一個模樣,越來越深不可測。
她想了想,說道。
“畠山高政與三淵晴員讓君上失望了,但細川藤孝並沒有辜負您的期望。
久寶寺合戰之前,她在軍議上力排眾議,支持了前田利益。合戰之中,又是她發現戰局不利,及時全軍出動,確保了合戰的勝利。
我以為此次合戰,細川藤孝當為首功。”
義銀無奈得看著明智光秀,老子都拿起刀子做比喻了,你個腹黑狐狸還在裝糊塗,硬要貶低前田利益,抬高細川藤孝。
明智光秀為什麼要抬高細川藤孝的功勞,義銀心知肚明,但他就是不想讓明智光秀痛快,於是冷冷說道。
“那是她欠我的。”
明智光秀頓時語塞,即便她巧舌如簧,此刻也無言以對。
她給細川藤孝拉了皮條,讓她上了自己的心上人,這件事於情於理都是兩個字,惡心。
所以當義銀不準備和她扯道理,把這件事翻出來,就可以直接堵了她的嘴,將她一軍。
腹黑如明智光秀,此時也隻能低頭說道。
“君上說的對。”
義銀抬起下巴,傲嬌得一伸手,明智光秀恭謹以雙手將戰報奉還,義銀點了點戰報,說道。
“細川藤孝在戰場上的反應是很快,但真正讓我感動的是西征學生軍的那些丫頭。
她們明明可以不參戰,她們明明連軍械都不齊全,卻敢於舍生忘死,奮勇向前。
就因為她們及時出動,迅速攻破敵軍南線,篠原長房才被迫轉頭應戰,無暇顧及中軍,前田利益方可一鼓作氣攻破三好義繼的本陣。
可憐這些學生血染沙場,折損了一百多人,陣亡過半,餘者無不帶傷。她們真是我的好學生,她們對得起自己的誓言。
尼子勝久必須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麼我的好學生們沒有得到足夠的後勤補給!
兵站方麵是怎麼做事的?就讓這群丫頭穿著足輕的具足上陣,我要追究兵站奉行的責任!”
義銀的憤怒是真實的。
他好不容易通過這兩百多個學生,和利根川中下遊兩百多個村子建立了長期可靠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