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樓頂層,當那一聲“周仲蠻子來了”響起之時,整個頂樓雞飛狗跳!
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是趨炎附勢之輩,麵對真的敢殺人,能殺人,而且還可能滅族的周仲蠻子,大家都不敢比誰的脖子硬。
甚至不少心中有氣節的儒生,都氣得直發抖而不敢輕易說話,他們身死是小,以周鐵衣的性格,絕對不會禍不及家人!
不少人慌張地甚至衝到了陽台處,想要翻牆遁走,但看到外麵兩百餘尺的高空,甚至開始埋怨組織的人怎麼將地方定在這上不去,下不去的望舒樓了。
王七星作為組織者,更是親身經曆了一回周鐵衣殺人,他低喝道,“快將這些紙都燒了!”
不能夠給周鐵衣留殺人的把柄!
眾人一聽,立馬反應過來,周鐵衣的目的是參政,所以這兩個月來,就算想要殺人,都會給殺人的理由,至少讓百姓們心服,不然以後誰聽他的政令,難道一直殺人不成?若是那樣,聖上都容不下他。
一張張錦繡文章飛速被火焰吞噬,當然有幾個真的脖子硬的,這其中就有王明義的師弟,當初在太學院都敢嗆聲周鐵衣的書生苟義深。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他高呼道,“諸位如何做此慌張狀,我等在此,今日就要以一死來彰顯他周鐵衣的狼子野心,好叫天下人知曉!”
他周圍的人,包括剛剛侍奉的美婢,都一臉看瘋子的樣子看向苟義深,甚至退開,形成一個空圈,你想要找死,彆拉著我們陪葬啊。
在陽台處的王明義看到剛剛的鶯歌燕舞,轉眼化作了鳥獸奔散,頓時長長歎息一聲,然後走了過去,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王明義右手一甩,形成一根浩然正氣凝聚的短棍,然後對著師弟苟義深後頸就來了一下。
哐當一聲,苟義深就倒在地上。
王明義下手有分寸,浩然正氣不同於普通的木棒,剛剛隻是封了苟義深的心神。
周圍的人目光更加古怪了。
先出了一個拉著眾人去死的苟義深。
又來了個從後偷襲師弟的王明義。
車文遠這個大儒教的徒弟怎麼這麼奇怪!
王明義對眾人拱手說道,“我師弟剛剛酒喝多了,所以說胡話,現在暈過去,就好了,諸位不要放在心上。”
說罷,也不理會眾人,拖著自己的師弟,就往陽台走。
一直宅看戲的崔玉也看得目瞪口呆。
等王明義到跟前,才訕訕笑道,“明義兄真是手段非常啊。”
王明義看了一眼昏過去的師弟,歎息道,“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兩人說話之間,周鐵衣到了!
阿大直接一腳踹飛了大門,哐當一聲,門破碎倒地。
周鐵衣身穿白虎鬥麒麟錦衣,頭戴金冠,濃墨長眉一挑,笑道,“諸位,這文會怎麼能夠少了我這位絕代詩仙呢?還是說諸位看不起我周某人?”
他一步踏入正廳,再一步踏向眾人。
無形的氣浪以及心神上的壓迫傳開,即使文士之中有凝聚浩然氣者,有法家洞幽者,有名家言實者,亦不敢相撞,隻得步步後退,一時間滿堂燈火,黯然失色。
王明義歎息一聲,這個時候他反而走了上去,對周鐵衣抱拳說道,“周總旗既然前來文會,何必動武?以文壓人,得天下民心,以武壓人,逞一時之快。”
文會上的其他人側目看向王明義,剛剛還在心裡暗諷王明義從後對師弟出手,隻敢躲在一旁當縮頭烏龜,但現在王明義站出來,替所有人擋在周鐵衣麵前,頓時讓剛剛的人心生愧疚。
周鐵衣沒有順著王明義的思路,反問道,“但我先動文,得了天下民心,再動武,將爾等踩在腳下,也是可以的啊,文武並用嘛,你儒家不是一直提倡嗎?”
王明義沉默了下去,就算他語言再犀利,隻要周鐵衣想,今天這事就很難善了,隻是最終付出多少代價而已。
一刹那間他沒有想著自身安危,反而思考著以後如何約束周鐵衣這頭‘猛獸’。
周鐵衣看到王明義沉默的表情,忽然笑道,“逗你玩的。”
一時間,整個大廳都能夠聽到輕輕的呼氣聲。
周鐵衣拍了拍身邊陳大興的背,“不跟伱的義哥說兩句?”
周鐵衣一拍陳大興的背,頓時將滿堂的目光聚集了起來,一位位官宦子弟,天才修士從內到外審視著這個站在周鐵衣身邊的小子。
褐色露膀短褂,燈籠褲,草鞋,文不成,武不就。
一個個評價落了下來,讓這些眼神之中不自覺地帶著幾分譏諷之色,周鐵衣厲害是厲害,但周圍除了武人,竟然無一名士相幫。
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所以然也。
在這些強大審視的目光中,陳大興這個普通的十五六歲的小子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他隻能夠用渴求的眼神看向王明義。
王明義也不說話,他頓時明白,周鐵衣今天來的目的是自己,而不是這滿堂儒生。
果然,周鐵衣接著笑道,“怎麼了,義哥兒?是有了舊朋友,就忘了新朋友是吧?之前你不是喜歡帶著陳大興嗎?今日參加文會,怎麼不帶著他了,他不會到你那邊去,你不會走過來啊?還是你覺得……他不配!”
周鐵衣最後一句話,如同刀子,直接插向了王明義和陳大興的胸中。
“儒家所言,士農工商,你王明義是士,而且是上士,如何能夠和下工交朋友?你就算願意,在場的‘老朋友’們可能都不願意吧?”
周圍的儒生們皺眉者比比皆是。
王明義是怎麼結識這個‘新朋友’的,他王明義是怎麼交朋友的,還有他是不是已經暗中被周鐵衣收買……
諸多問題紛至遝來。
現在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他們和王明義接納陳大興,但這違背本心,而且這樣一做,必然順著周鐵衣的意思,之後周鐵衣還有什麼手段使出來,大家都難以揣度。
王明義停在原地十幾息,然後對著陳大興說道,“是我今天考慮不周。”
隨後他一步步走到陳大興身邊。
王明義的選擇讓在場的儒生們既佩服又不服氣。
佩服王明義是個有擔當的人,但是卻不服氣王明義居然為了陳大興,放棄在場眾人。
這顆釘子插了下去,就算平日裡大家保持著和睦,但是總會在關鍵的時刻想起這件事。
道不同,不相為謀。
王明義做出了選擇,周鐵衣猶不滿足,看了看大廳中央的紫檀大桌,上麵筆墨紙硯俱全,就是沒有一張文章,剛剛進來的時候,空氣中也有一股燒焦的氣味。
“諸位,我聽望舒樓主說,這上三層得留墨寶,你們怎麼到現在連一篇文章都沒有寫出來?還是說剛剛寫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一位名家修士壓製著心中的火氣,開口說道,“剛在樓上,聽聞了周公子要來,自覺寫的文章不通順,所以燒了,現在等著你來寫呢!”
眾人聽到此話,紛紛附和起來,“此言即是,聽聞周公子有‘絕代詩仙’的美稱,文章寫下來,必然名傳千古。”
“何止是名傳千古,後日《天京報》和《醒世報》必然爭相刊載!”
最後一句捧殺之語到了點子上,大家笑而不語。
周鐵衣寫詩厲害,他們知道。
但是一首詩能夠同時上《天京報》和《醒世報》卻難上加難。
因為周鐵衣給自己報紙定的基調就是白話文,而《醒世報》則是書麵文,這是難以調和的矛盾,就算讓大儒來了,也難以兩全。
周鐵衣嗬嗬一笑,就等著你們這一句話呢。
他拿起狼毫,提筆就寫。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全詩無一句高深之語,完全的白話文,但是卻雅俗同賞,能夠同時刊登在《天京報》和《醒世報》之上!
周鐵衣寫完這首詩,站在他身邊的王明義幾人也讀完了這首詩。
王明義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無論周鐵衣是事先有準備,還是詩才天授,在詩詞一道上,確實可以稱得上是絕代二字。
周鐵衣放下筆墨,環顧四周,“記得明天的《醒世報》上加我的名字,讓天下人看看,文章該怎麼寫!”
他笑著說道,“都來看看吧,覺得比得上我的留下,比不上我的,都滾蛋!”
“對了,下去的人記得給望舒樓的人說,以後誰想要用這上三層,就以我這首詩作為標準,若做不到,那就是他望舒樓欺我周鐵衣!”
周鐵衣沒有說欺他的後果是什麼,但大家都聽出來後果很嚴重。
周鐵衣離開了檀木桌,眾人才圍了上去。
當看完全詩之後,又是長久的沉默。
以前他們文會之時倒是經常說好詩可以下酒,但今日見了這雅俗共賞的好詩,卻忽然覺得美婢失了顏色,美酒失了滋味。
原來好詩不僅可以下酒,也可以傷人。
若隻是比詩詞,他們倒是有幾分自信,但以如此淺白的語言,寫出這般壯闊,非胸中有溝壑不能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