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州,靈秀峰。
這是一座聲名不顯,隻有本地人才得知的山峰。
攏共也就綿延五十裡,最高處不過兩百丈。
但是卻清泉繞林,層巒疊嶂,山勢起伏,攜帶綿延鬆林,如碧濤在山中湧起,與山穀之間開合湧動的白色雲嵐相互掩映,乃是隱士,樂者喜歡的去處。
山腰處,有一座白雲觀,這座道觀不大,共一塔三殿,又有十數座香客房,青苔入門,晨鐘洗心。
一株古鬆下,一刻著棋盤的石桌前,兩人對坐而弈。
這山上氣候濕潤,最消暑納涼,所以即使今年的夏日比往常燥熱了些,但這白雲觀中仍然需要穿著春衣。
左邊的人樣貌蒼老,須發皆白,微微泛起黃色,頭上道髻用一根龍首木簪固定,他長眉極為濃密,讓本來就不大的眸子近乎隻是留下一條線,身上穿著一件黑白色的布衣道袍,正是白雲觀主清微道人。
右邊之人樣貌在四十歲上下,頭戴一頂蓮花冠,兩鬢留著飄逸的長髯,兩鬢略顯霜色,身穿一件白鹿獻瑞長袍,一副隱士模樣。
隻不過他雙眉不僅銳利似劍,而且向上飛揚,破壞了閒情逸致的隱士形象,給人一種潛龍蟄伏之感,此人正是遊曆到青萍州的青衣儒生柯黯然。
棋局到了長考之時,清微道人落下一子之後,笑著說道,“天京那邊又來信到我這裡,來催你了,你倒是落得清閒,可把我這個真正的閒人攪得厭煩,你何不收拾收拾出發,免得擾了我的清幽地。”
清微道人是一點都不慣著柯黯然,把天下人都想要請到家中做客的青衣儒生往外麵趕。
柯黯然目光落在棋局上,等落子之後,才開口說道,“若是十年前,我自然星夜兼程,趕赴天京,但這十年來,時常到道長這裡聽道,卻多了幾分耐心。”
清微道人看向棋局,皺了皺眉,他可沒有大明宮主兩百年不敗的棋絕神話,不知不覺間,這局棋自己已經陷入了頹勢之中。
他如老頑童般吹胡子瞪眼,冷哼一聲,“伱若是感謝我講道,這棋局上就應該尊老,讓我幾分!”
趁著清微道人長考的時候,柯黯然笑道,“這棋局讓了,豈不就是沒意思了?”
清微道人本來準備拿起棋子落下,聽到這話,又將自己的棋子放回盒中。
“你這話倒是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故人。”
“誰?”
柯黯然問道。
清微道人不答,轉而說道,“今天這局留著,等我長考一下。”
柯黯然笑了笑,並不奇怪。
端起麵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望向遠處如同飛泉流淌下來的山嵐,清微道人想了想,才開口道,“董行書這次讓你返回天京,不安好心啊。”
柯黯然端起茶水也喝了一口,笑道,“董公之心,天下人皆知,不過是想要用我扼製周家那條潛龍罷了,這天下如棋,不困住大龍,如何能贏?”
即使知道周家和道家之間的淵源,在清微道人麵前,柯黯然也毫不避諱地講出來。
清微道人笑了笑,反問道,“那你有信心能夠困住我道家的潛龍嗎?”
柯黯然沉默了一會兒,看向麵前的棋局,認真分析道,“董公身在局中,所以很多事情反而看不清,或者他即使看得清,坐在那位置上,也會被彆人推著走,無有回旋的餘地,一步錯,步步錯,累得如今局麵虧輸。”
“我觀天京這兩月的局勢,雖然風雲突變,一子接著一子落下,讓人目不暇接,但是周鐵衣的行事卻妙招連連,後手迭出,環環相扣,掌控整局脈絡,如今這一局我仍然有疑點沒有看清,故而不敢輕易下場。”
清微道人斟酌了一下說道,“那不如留在我這裡喝茶下棋,省得去煩心天下事。”
柯黯然聽聞此言,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穿透層林,激起鬆濤陣陣,反問道,“清微道主是想要困住我嗎?”
清微道人沉默了良久,最終歎息一聲,“罷罷罷,你自去便是,這天下道理不辯不明,我這個方外人管那麼多乾嘛。”
聽到清微道人沒有困住自己的意思,柯黯然在心中鬆了一口氣,說道,“道長不好奇我幾時準備出發?”
清微道人看向棋盤,歎道,“這有何難猜出,道之越剛強,其勢越用儘,周魚龍的兒子如果知曉這個道理,就會轉剛為柔,守雌惜身,他布下的局再厲害,但隻要不跳脫出這個棋盤,終究有落幕的時候,若不早點謀劃,就是亢龍有悔,我猜想他現在一定已經開始思考脫身之策了,他脫身之時,就是他最柔弱之時。”
柯黯然笑道,“這天京的棋盤,就是聖上的棋盤,想要脫身可不容易啊。”
他認真思考了一下,“雖然我還無法猜測出他脫身之法,但是大概猜測出他選擇脫身的時間了。”
“喔,怎麼猜測出來的?”
清微道人好奇地問道,即使以他的推演之能,也無法推演天京的未來。
柯黯然拱手對清微道人一禮,“這還要多虧前輩所講的陰陽五行之理,天京傳來消息,周家兩子都已經修行【五帝寶誥】,並且周鐵戈已經凝聚了四帝像,我倒是有個大膽的推論。”
“什麼推論?”
“周鐵戈在落日關之時,就是周家欽定的掌兵之人,不用像周鐵
衣一樣蜷縮在天京隱忍,沒必要隱藏自己的【五帝寶誥】之法。”
“所以周鐵戈應該是入了天京,才學會的【五帝寶誥】,但是以他以往表現的天資來看,就算是驚豔,但兩月餘領悟四帝像……”
柯黯然長歎一口氣,“這天下恐怕隻有一掌人能夠做到,這其中應該不包括周鐵戈。”
“但他確實領悟了四帝像。”
清微道人反駁道。
柯黯然一笑,“那這題不就解出來了嗎?”
“周鐵衣才是領悟【五帝寶誥】的關鍵,甚至相比於他母親周魚龍,他才是天底下最適合修行【五帝寶誥】之人,他初春之時大運勃發,收梅清臣之子為徒,借了我儒家大運,應是領悟了青帝像,而後春末夏初,小卒過河,借了聖上氣運,破了我儒家聖賢之心,一夜登玉京山,傳唱天下,此為領悟赤帝像之機,而現在他應該已經領悟了黃帝像,或者就在修行黃帝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