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章整個人立著定住了。
不知是被雲濃所傷,還是真的默認不想陪她。
雲濃又氣又煩躁。
這都不知道被沈含章冷待的第幾次。
她畢竟也是個公主,被千嬌百媚長大,隨即腦子一熱,推搡著吧沈含章推到了門外。
“不陪我也罷,今晚你睡書房!”
反正他原也不想跟她睡的,雲濃關上了門。
被趕到外麵的沈含章,身上隻穿著件單衣,整個人有點懵。
等到一陣夜風撲麵,清寒無比,他這才回過神來,抬手敲門,“殿下?”
聲音頗有些無奈。
比雲濃先聽到的,是耳房忙碌的司琴等人。
幾個丫鬟走出來,看到駙馬正風中淩亂……轉而不約而同的,一溜煙又躲回去。
畫屏拍拍胸口道:“嚇死我了,還好駙馬沒看見,不過我們公主出息了啊!”
駙馬麵前,總算硬氣了一次。
她們不知道的是,畫屏口中出息的雲濃。
片刻之後把門打開,鼓臉對著沈含章怒目而視,等了半晌也不見對方認錯,慍色的把外套丟到他身上。
這晚……
沈含章是在書房睡的。
*
轉眼到了四月初三,天空萬裡無雲。
一輛掛著東宮吊牌的華貴馬車自城門駛出,很快遠離了人煙,此時左邊窗簾,從裡被一隻白皙的手挑開。
然後有個姑娘,枕臂百無聊賴的倚在了窗邊。
陪行的雲霽瞥到,冷臉輕喝:“成何體統!”
雲濃撅嘴,回身大眼睛望衛靜姝。
接收到信號的衛靜姝搖了搖頭,無奈對外麵的丈夫道:
“左右也無旁人,外頭有殿下守著,濃濃心情不好,您就由著她看一會兒吧!”
多年穩坐太子位,雲霽的通透心思可想而知。從沈家接到雲濃的那刻,他就猜到妹妹為什麼不高興。
左不過又是因為沈含章。
對此雲霽恨鐵不成鋼:“出息!”
不就一個男人,也值得她堂堂公主煩憂。
嘴上雖然譏諷著,雲霽還是召來幾個侍衛,排成一隊走在車窗旁邊,擋住有可能經過的路人,窺探到雲濃,沒再阻止她往
如願以償的雲濃,這才開始看景。
與宮中爭奇鬥豔的芍藥牡丹不同,鄉間小道多是野花,但彆有一番風致。尤其後一段遇到片油菜花,風來一吹,滿麵花香,層層疊疊的黃色花海,就如浪花一般。
雲濃心情好了些。
這時雲霽忽然喊了聲——
“書衡,你如何在這裡?”
書衡也便是沈含章,雲濃聞言愣了下。
然後就看到鄉野之間,男人一襲廣袖瀾衫,走在
花海旁邊。他三七分低紮的墨發,半遮住左邊麵具。
背影瞧著風姿磊落,猶如閒雲野鶴。
見他回頭,雲濃刷的一下甩下車簾。
假寐的衛靜姝側目過來,瞧見她氣呼呼的麵容,不禁失笑,“前幾日還拿人家當寶,下雨天也急著回去。怎的今日忽然變了,駙馬惹著你了?”
雲濃梗脖子不說話。
耳朵卻自覺的聽著外麵動靜。
沈含章收回放在雲濃那邊的視線,拱手清潤的聲音道:“見過太子。”
“不必多禮。”
馬上的雲霽虛扶了他一下,親切的口吻問:“書衡怎麼一個人,徒步走在這裡?是要去哪兒?”
“馬車壞在了半道,青隱拉回去修了,微臣趕去石橋鎮有點事。”
雲濃之前一直以為沈含章敷衍她。
卻原來……他說今日有事,都是真的啊!
如此她的氣消了些,又聽雲霽大方道:“既如此,孤借你一匹馬。”
“不行。”
“多謝殿下。”
同一時間,雲濃和沈含章的聲音一起傳來。
兩個男人齊齊往這邊看,才甩下車簾的雲濃又急著鑽出來,她也不看沈含章,眼睛盯著雲霽阻止道:
“不行,二兄不要借!”
沈含章看了她一瞬,也沒生氣。
倒是雲霽忍不住橫眉冷訓:“書衡有事,你彆胡鬨。”
雲霽表現的自來不喜歡這對弟妹,致使雲濃一直畏懼他這位二兄,若是平時被這麼說,她鐵定就退縮不敢說了。
但是今日,雲濃是紅著眼也要堅持:
“他能徒步慢悠悠在這裡走著,證明事情也不急。既然如此,為何不能陪我去一趟大慈悲寺再去辦事。”石橋鎮就在大慈悲寺後麵,又不會耽擱什麼事。
憑什麼沈含章拒絕陪她!
雲霽覺的雲濃不懂事,還想再訓。
可張了張口看到她倔強泛紅的眼神,喉嚨生澀。
有些煩躁的轉頭對沈含章道:“左右也是同路,書衡便和我們一道走吧!”
雲霽說完,眼神無奈的朝雲濃瞥了瞥。
淺含義是——給個麵子,一起走吧!不然你這媳婦兒哭了誰哄?
沈含章也看了眼雲濃,想到她僅有幾次的哭泣,抽抽嗒嗒,悲痛欲絕的。
作為丈夫,他的確很不合格。
如今太子麵前,的確不好駁了雲濃。
於是帶著些愧疚,沈含章答應了下來。
馬車再一次徐徐前行,這回車旁邊跟了兩個人。
一位衣著華貴,明朗意氣的雲霽,一位白衣如仙,氣質內斂的沈含章。
誰見了不說一聲賞心悅目。
一直不說話,看著這幕的衛靜姝,戳了戳家裡陰雲轉晴的小公主,覺著好笑。
“這回滿意了?”
雲濃抱住嫂子的手臂不說話。
一行人很快到了大慈悲寺。
大慈悲寺香火甚,建在古樹參天的郊外,因著今日天氣晴朗,來上香的人並不少。
下了馬車,他們扮作普通百姓。
雲濃挽著衛靜姝走在前麵,而沈含章和雲霽並排在後麵護著她們。
到了衛靜姝還願的大殿,男人一般是不信這些的,雲霽就和沈含章就等在外麵。
雲霽望著裡麵的妻子和妹妹,問沈含章。
“孤聽聞你近來常自困於書房,怎的今日要去石橋鎮?”
左右不久之後,望都人都會知道,沈含章也就沒瞞雲霽。
“如今邁入四月,正是播種的季節。臣想借這次早中晚三稻播種,順便把鄉紳們的地量一量。”
“量地?”雲霽心裡一震。
不過很快明白過來,“兩稅法改革的事,你還要做下去?”
晉國實行的是占田製,起初的確給朝廷帶來了一定的收益。
但隨著南渡之後,皇權衰落,各大士族占田蔭親,逐漸對土地進行壟斷,稅收卻一避再避。
曾經帶給朝廷收益的占田製,也成了吞噬國運的蛀蟲。
雲帝和雲霽一直試圖轉變。
當初讓沈含章進吏部,也是這個意思。
但現在沈含章可謂遍體鱗傷,又成了他妹婿。
重啟沈含章,雲霽就多了些顧慮,“書衡,你如今是白身!”所謂白身,不在朝堂,本可不再為天下籌謀。
沈含章頷首麵容不改。
“正因白身,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從鄉紳入手。”
士族門閥太過根深葉茂,直接衝突後果嚴重。
“鄉紳入手,撕開一道口,逐漸將占田製改革為兩稅法,你便是站在天下門閥對麵!此道艱險,毫無疑問會危及生命,書衡……你可想好了!”雲霽鄭重提醒他道:“莫忘了你的臉和腿!”
當初沈含章一入吏部,緊接著就在北望塔發生意外,這事何嘗不是有人蓄意謀害?
雲霽至今在查那場大火,卻至今尚未有疑處。
沈含章卻告訴他,他要借三稻播種,重新丈量鄉紳土地!!
沈含章抬眸,溫煦的陽光照過,撥開麵具下他眼中原有的那股溫和韶潤,好似顯露出它原有的冰寒戾氣。
“殿下,你我幼時皆經曆過南渡,沿途目儘餓殍千裡,百姓當中易子而食。國難當頭,唯責任二字,若我等都為之貪生怕死,那還有誰為北伐!為滅魏!為複都建州努力?”
“臣不懼生,亦不怕死。”
“唯願以身為刃,複晉國安寧。”
說這話時,沈含章周身彌漫著一股勢不可擋的鋒銳。
雲霽一聽便知,縱使這幾年沈含章以儒雅偽裝,可仍舊不曾忘記那些南渡舊事。他複雜道:“衡有此誌,孤亦歡喜。隻是你一腔孤勇,奮不顧身而去……濃濃呢?”
沈含章沉默片刻,定定遠眺著遠山大地。
身後是雲濃嬌俏的在和衛靜姝說話,沈含章攥住手道:“唯有晉國安寧,她方為真正的公主。我望她的未來,可以不懼門閥,沒有和親。”
雖然早知沈含章和雲濃不會長久,可雲霽還是憋悶。
忍不住跟沈含章確定,“哪怕這份未來,沒有書衡?”
掌心已破,沈含章卻痛而不自知,聽了雲霽這個問題,字如珠璣,清銳認真:
“哪怕這份未來,沒有書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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