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九)(2 / 2)

婁藐苦笑道:“難以推斷。”

陸虛見問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買賣消息的價格一事,隻字不提。

與你這個號稱玉璞境無敵手的婁宗主聊幾句,就已經是給你天大的麵子了。

我陸虛的麵子,不比幾個穀雨錢,更值錢。

陸虛不主動提,好似秋後軟柿子的婁藐也就不問。

以往議事,看似位於墊底位置的瓊林宗婁藐,與對麵那位倒數第二的,出身三山福地的萬瑤宗韓玉樹,就像一對看門的門神。

隻是跟婁藐不同,韓玉樹好歹是一位底蘊深厚的仙人,位置靠後,當然不是他的境界不夠,而是來到此地較晚,資曆淺。

再加上封山太久,宗門譜牒修士極少外出遊曆浩然,桐葉洲消息閉塞,韓玉樹掌握的有用消息極少,所以很難跟人合作,交換利益。

現在陸虛覺得最古怪的一件事,就是韋赦始終站著,不肯落座,而且座位恰好與那婁藐挨得很近。

聽著韋赦的臧否人物,再將那些心聲言語悉數收入耳底,老道士懷捧那杆袖珍幡子,伸手摩挲著椅把手,感歎不已,“不過是短短百來年,浩然、蠻荒和青冥三座天下,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冒出了這麼多的新人。”

道士雖然麵容老態,雙手卻是晶瑩如玉。

他曾是青冥天下的正經道官,此次屬於跨越天下而來,卻不是亂象已發的青冥天下,而是來自西方佛國。

約莫是老道士覺得他們一個個言語謹慎,對那些十四境修士,都不敢直呼其名,太不爽利了,老道士便祭出一件本命法寶,是一幅繪有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的長卷,畫卷瞬間舒展開來,首尾相連,如一圓環,剛好將整座“祖師堂”圍繞起來。

老道士再從袖中摸出一杆高不過手臂的萬壽燈,將其隨手往空地一丟,插在地上,並沒有引發什麼異象,之後就開始閉目養神。

韋赦笑道:“接下來你們說話就不用太過拘謹了。”

知道他們都很好奇這位老道士的身份,韋赦卻沒有幫忙解惑。

青冥天下曆史上出現過三場大劫。

化外天魔作祟,秘密潛入人間,竟然直接道化一州山河,最終導致一州陸沉,是一劫。

蘄州玄都觀弟子宋茅廬,率領百萬眾米賊,聲勢浩大,差點動搖白玉京根基,又是一劫。

此外猶有一劫,席卷數州疆域,殃及百餘國,死傷無數。後世史書上所有關於戰亂的慘況描寫,都曾在數州大地之上出現。

而老道士,就是這場大劫的始作俑者。

總計天地人三劫,分彆起自天上,山中,人間。

道祖曾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卻揚言,自然法道,道法

天,天法地,地法人。

分明就是要跟道祖反著來。

若他隻是袖手清談的一介書生,或隻是喜好標新立異的狂徒,也就罷了,可問題在於這個化名張腳的青冥道官,曾經憑真本事贏過一場三教辯論。

此人生平誌向,在於隨方設教,曆劫為師。既然在青冥天下道不行,這位道士就去了西方佛國。

除了兩把主位椅子,其餘該來的,可以來的,都已到齊。

此刻依舊空著的三個位置,是注定不會來了。

除了桐葉洲的荀淵和韓玉樹,還有曾經的金甲洲第一人,與妖族勾連、選擇叛出浩然的完顏老景。

隻是阻攔完顏老景的功臣之一,今天也在場,便是金甲洲劍修徐獬。

當年如果不是他跟韓光虎一起出手,金甲洲戰場局勢恐怕隻會更加糜爛不堪。

這是一位不到兩百歲的仙人境劍修,在山上有那“劍仙徐君”的美譽。

在那之前,徐獬彆說什麼名動天下,就是在家鄉金甲洲那邊都是籍籍無名。

徐獬端坐,橫劍在膝,閉眼默然。

他如今是皚皚洲劉氏的客卿,在桐葉洲南邊的渝州驅山渡,負責接引劉氏的跨洲渡船。

徐獬對落魄山觀感不錯,還曾參加過青萍劍宗的開宗典禮,尤其是對曾經在他家鄉那邊出拳殺妖的裴錢,極為欣賞。

上次見到裴錢,這位心高氣傲的劍仙,說法謙虛,說自己金甲洲山上還有點關係,讓裴錢下次遊曆金甲洲的時候,在那種不宜泄露身份的時候,就報他的名號。

徐獬是在百來年前進入此地,占據一席之地,當時他剛剛躋身上五境。

曾經遇到一個莫名其妙的中年男人,對方瞧著貌不驚人,看不出道行深淺,那人隻說自己在尋找一位合適的壓勝之人,擔任一個掣肘者。

徐獬拒絕了對方的買賣,哪怕對方給自己指明了一條飛升道路。

對方也沒有強人所難,退而求其次,將徐獬引薦至此,說可以來這邊長長見識,換個角度,看看人間的天高地厚。

徐獬與那人一起結伴遊曆過數年光陰,後者一路長久沉默,極少言語,偶爾發問,都是天大的問題。

徐獬根本不覺得自己一個劍修,能夠解答那幾個疑惑,甚至覺得那些問題,就不可能有確切的答案。

曾經有過一場問答,那人先問一句,“天地間,美之所以為美,是因為有醜的襯托。善之所以為善,是有惡的存在。徐獬,你認可這個道理嗎?”

徐獬覺得這個道理還算粗淺,便回了一句,“當然認可。孤陽不生,獨陰不長。”

“那你覺得怎麼樣的世道,才算好世道?”

那人問過問題,很快就再補了一句,“你可以完全不考慮能否實現,隻說你心目中的某種理想狀態。”

徐獬試探性說道,“人間太平,政通人和,山上清淨,各自修行。仙凡融洽共處,陰陽運轉有序,人神鬼仙無爭。眾生各司其職,萬物各得其所?”

聽到這個答案,那人笑著反問道:“我能不能如此理解,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世間沒有壞人,都是好人?”

徐獬猶豫不決。如何界定這個“好壞”?誰來界定?

好像猜出徐獬的心思,那人笑道:“那就交由你來界定好了。假設你可以一言決之,再假設整個人間就是有一百個人,那麼我又有兩個問題,都是你心目中的好人了,在那一百人的心目中,當真身邊九十九個人當中,便沒有壞人了?這是第一問。第二問,就是你此刻心中所想,留下幾個壞人?一個,還是兩個?這一二人,當真能在這種‘大好’世道中生存嗎?若是十個,十幾個,二三十個,你又如何保證他們的人數,會不會越來越多?乾脆來個反客為主。還是越來越少,重返為十,為二,為一,最終為零,繞回到第一問的境地?”

徐獬直接被繞暈了。

那人自顧自說道:“道祖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那麼我就又有一問了,試問大道循環,生生不息,既然無生有,有生萬物,那麼萬物又會生出什麼?是不是一個‘無’?無是什麼境地?到時候我們‘人’,有無一席之地,麵對這種趨勢,春江水暖鴨先知,最先察覺這種走向的修道之人,該如何自處,是人定勝天,或是儘人事聽天命,還是如道祖所言,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徐獬很想回他一句,我一個純粹劍修,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那人說道:“如果我假設徐獬就是人間第一位十五境純粹劍修,同時此外再無第二位十五境,天地走向,世道起伏,眾生生死,甚至是他們如何是人,如何為人,一切都按照你的意願去運轉,那你徐獬還會覺得這些問題,毫無意義嗎?”

徐獬隻能是無言以對。

“追求無錯,想要儘善儘美。”

那人自言自語道:“萬人一麵?無限麵皮兒,都是一般好。我覺得反而是一種潛在的莫大危險。當然,這隻是我的個人見解。道路上,就有人與我意見不同,說我是杞人憂天,總覺得天會塌下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比如東海觀道觀的那位碧霄洞主。

“飛升境的劍修徐獬,可以不考慮這些。十四境的徐獬,就躲不過這些了。”

徐獬聞言便問道:“我能夠躋身飛升境,甚至是十四境?”

那人笑道:“不能。”

徐獬當場就給氣笑了,逗我玩呢,說得著嘛。

“不是徐獬,總會

有彆人的。”

那人抬頭望天,說道:“總要未雨綢繆。”

徐獬是前不久,才開始理解“未雨綢繆”這個說法的一部分深意。

今天跟徐獬差不多沉默的,還有個神色鬱鬱的老人。

他對一位新十四境修士直呼其名,“韋赦,我已經見過陳平安了。”

韋赦似乎習以為常,微笑問道:“何時何地?”

老人說道:“就在雨龍宗的羽化台。”

韋赦點點頭。

原來老人就是那個覬覦雲簽美色的元嬰境供奉田粟,憑借精湛的演技,蒙騙過了生性謹慎的納蘭彩煥。

卻依然被一個外人釣魚一般給釣上了岸。

這位化名田粟的雨龍宗開山祖師,不由得提醒了一句,“全椒山那邊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如今又被顧璨占據,以陳平安的性格,肯定會挖地三尺,深究這裡邊的隱情,你小心留下把柄。留在全椒山修道的,畢竟隻是你的陰神。”

他與大龍湫宋泓,都是這裡的元老成員了,雖然輩分、資曆不如韋赦,但是比起陸虛在內幾張老麵孔,還是要懂得更多內幕。

韋赦笑道:“沒什麼,我前不久主動走了一趟落魄山,隻是沒有上山,在山腳那邊坐了會兒,沒見著正值閉關的陳山主。”

沒有瞧見陳平安,倒是與一個目盲心不盲的道士,同桌喝茶,相談甚歡。

田粟神色古怪,憋了半天,沒好氣道:“你倒是藝高人膽大。”

先前有個背琴囊的消瘦老者,孑然一身,風塵仆仆造訪落魄山。

與負責待客的賈老神仙聊得投緣,便自報身份,來自全椒山,道號空山,書房名繭齋。

還說自己剛上山修道的時候,年少輕狂,目空天下煉氣士,隻讓三山一個人。

道士賈晟當然不知道何謂“隻讓三山一個人”。

山主陳平安卻是一清二楚。

隻因為三山九侯先生,曾經於皚皚洲韋赦有“側身讓路”之恩。

所以這趟寶瓶洲之行,韋赦是很有誠意的。

等於是明白無誤告訴陳平安,扶搖洲全椒山的舊主人,就是皚皚洲的韋赦。

不過韋赦之所以願意現身落魄山,更多還是與吳霜降有關。

韋赦問道:“劉晝,既然泄露了身份,你接下來打算在何處落腳?”

田粟瞥了眼韋赦附近的那個婁藐,再看了張空椅子,嗤笑道:“我可沒有你的手段,也沒有荀淵的魄力。隨便逛吧,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裡是哪裡。”

天曾雨粟。

在自己一手創建的雨龍宗裡邊,卻要化名田粟,不管如何,還是被他躲過了那場刀兵劫數,得償所願,羽化飛升。

劉晝也好,宋泓也罷,或是曾先生,這些在修行道路上渡過重重劫的老人們,總有各種路數,各自苦求長生,得個不死。

劉晝轉頭望向某個空位,沒來由感歎一句,“如果荀淵有你的修道資質。”

韋赦搖頭笑道:“他要是有我的修道資質,就不會那麼聰明了,因為沒有必要。”

劉晝說道:“這種話,真欠揍。”

韋赦微笑道:“有這種感覺的人,曾經有很多。”

荀淵與完顏老景,是差不多輩分的修道之人,後者剛來這邊的時候,唯唯諾諾,帶著幾分怯懦,境界漸漸高了,心性就變了樣。

反觀荀淵,起先意氣風發,是一個內心極為驕傲的人,等到境界越高,越收斂鋒芒,最後變成一個幾無棱角的人。

就像一個越活越年輕,一個越老越悲觀。

老道士睜開眼,自我介紹道:“貧道俗名張腳,道號‘黃天’,僥幸躋身的十四境,過往經曆,不值一提,就是條喪家之犬。”

可能除了修道百多年就站在山巔韋赦,和消息靈通的田婉,其餘在座十幾個,都不清楚這位老道士的真正來曆。

田婉就知道師兄鄒子,頗為推崇此人。說這個道士的路數,至少是彆開一境的水準。

百年一屆的三教辯論,文廟和白玉京贏下的次數,加在一起都不及西方佛國……的一半。

所以後世讀書人,難免都會心生疑惑,為何佛家寺廟“方丈”多,宮觀道士裡邊的“方丈”少。

而唯一一個“連莊”贏下兩場辯論的人,曆史上隻有一個,就是文聖。(注,961章少年最匆匆)

但是在三教辯論之前,其實青冥天下和西方佛國就開始展開辯論。

不過青冥天下輸得比較慘,尤其是其中一場,白玉京和當時的天下七大道脈,總計派出十七位道官,十七場辯論,竟然全輸了。

這十七位道士,必須摘下道觀、去除道服,剃發為僧,他們就是後來的“戊午十七僧”。(注,734章逢雪宿芙蓉山)

後來文廟儒生加入辯論,變成了三教之爭。張腳橫空出世,雖說贏得很艱辛,好歹是為青冥天下扳回一局。

再後來,陸沉則贏得很漂亮,很輕鬆。

就因為陸沉的出現,才讓三教辯論不得不訂立一條新規矩,開始限製參與辯論之人的身份和境界。

陸沉為此還跑去蓮花小洞天找師尊訴苦,說這個規矩,太過針對自己了,懇請師尊幫忙說句話……

結果道祖來了一句,說這條規矩就是他訂立的。

所以老秀才上次在自己學生的村塾那邊,

碰巧見著了那個成天瞎逛的陸掌教,酒桌上,與後者推心置腹,說自己這個破天荒的連莊殊榮,本該是陸掌教的。陸掌教一個勁說哪裡哪裡,不敢不敢。老秀才眼神誠摯,說敢的敢的,這裡這裡……

再後來,約莫是喝高興了,就有了老秀才拉著陸掌教,要吵一架,練練手。實在不行,你可以認輸輸一半。

議事成員,各有各的地盤,除了中土神洲,一般來說一洲至多二人。例如北俱蘆洲和東寶瓶洲,就分彆隻有婁藐和田婉。

等到所有人都顯出真身,竟然還有幾個,依舊是生麵孔。

比如作為這座祖師堂表麵上的東道主,每次負責燃香和住持議事之人,大龍湫的仙人,身份就讓人一頭霧水。

小龍湫上任山主林蕙芷的師尊,曾經在山巔古鬆下,與萬瑤宗韓玉樹共同下出一局殘棋,後世修士始終無法在棋盤上落子破局。

這是桐葉洲膾炙人口的山上趣事。

直到做客小龍湫的年輕隱官,下出兩手,以新換舊,終成定局。

“確實好棋,不愧是繡虎師弟。”

“宋泓,你就不怕被順藤摸瓜?據說那位隱官疑心病很重,我們可彆被一鍋端了。”

“哪怕不打上山來,隻需與文廟告狀,也夠咱們吃一壺的了?”

“我們又不是什麼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就算身份泄露出去,彆說反賊,功臣才對吧?”

宋泓終於開口說道:“有司徒夢鯨在,他不太可能會懷疑到我們大龍湫頭上。退一步說,就算他有所猜測,沒有任何證據,能奈我何?”

田婉冷不丁說道:“除非有人與陳平安來個裡應外合。”

洛衫彎曲手指,摩挲著鮮紅顏色的指甲,也不看那田婉,冒出一句冷嘲熱諷的言語,“可彆是做賊的喊捉賊。”

田婉霎時間臉色冷若冰霜。

宋泓笑道:“何況有了證據又如何,難道能夠證明什麼嗎?”

陸虛一拍椅把手,大笑不已,“說得好,機緣巧合之下,暴得大名驟然顯貴的貨色,手伸得夠長了,寶瓶洲,劍氣長城,如今再加上桐葉洲,管天管地的,不是處心積慮養望山中,便是出了門就到處邀功,當自己是誰呢?”

洛衫笑眯眯道:“怎麼不說是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陸虛冷哼一聲。

不與劍修之流的莽夫,一般見識。

中土大龍湫,自祖師開山以來,香火綿延三千載。

大龍湫雲岫府,是龍髯仙君司徒夢鯨的山中道場所在。

明麵上擁有兩位仙人、一位玉璞境,但是上宗連同下山,大小龍湫,已經兩百多年不曾出現一位新的玉璞境了。

唯一的玉璞境,道號“懸鐘”的大龍湫掌律祖師,是宗主與司徒夢鯨的師弟。與此同時,幾乎所有元嬰,都是這輩子躋身上五境希望渺茫的人物,陷入了一種青黃不接的處境。

其實大可不必有此憂慮,還有這個主持議事多年的宋泓,早就是仙人了。

宋泓在大龍湫,就是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金丹境,名聲不顯。準確說來,宋泓在大龍湫,已經當過七八回“金丹地仙”了,一次次“兵解轉世”,一次次更換身份,返回大龍湫繼續修道。

其實大龍湫還有個秘密身份,便是屬於扶龍一派。

在太平山地界,韓玉樹之所以會借機勸說陳平安加入他們,就在於更早之前,韓玉樹就跟這位大龍湫仙人通了氣。

可以一舉兩得。

韓玉樹有一份邀請之功,宋泓和大龍湫也有了更多施展手段的餘地,順利接近真龍王朱。

韋赦幫忙打了個圓場,岔開話題,笑道:“多年不見龍髯小友了。”

一向淡泊名利的司徒夢鯨,在山上的人緣,極好。跟韋赦便是相逢投緣的忘年交。

畢竟就連老觀主與陳平安提及司徒夢鯨,都說那“龍髯小兒”是個不錯的人。

韋赦看了眼兩人,他們都點點頭,表示無所謂。

韋赦便開始介紹他們兩位的真實身份,“劉晝,雨龍宗開山祖師。宋泓,大龍湫初代山主。”

扶搖洲那尊名聲不顯、信眾不多卻實屬神通廣大的淫祠神靈,自封神號“紅粉道主”。

他朗聲笑道:“果然能夠在這裡坐穩位置的,都不是什麼無名小卒。”

雲杪揪心不已,很想告訴這些人,你們提防來戒備去、嘗試拉攏卻又不敢貿然行事的那個年輕隱官,其實就是白帝城,鄭居中,鄭先生!

但是雲杪根本不敢說出這個天大秘密。

“各方勢力,如今都在悄悄搜集金精銅錢,行情暴漲,在座各位,誰有多餘的?”

“聽說蜀洞主誌在必得的那座長嶼洞天,就連荊蒿都沒了爭奪之心,隻因為冒出個越女劍術一脈的女鬼鄭旦,給攪黃了?這算不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蜀南鳶哈哈笑道:“暫時得失,不算什麼,那高逸總有缺錢和碰到難事的時候。”

陸虛笑話過了雲杪,又與兩袖清風的婁藐做完了買賣,便開始望向那個手腕係有紅繩的婆姨,才是玉璞境的田婉,她的位置能夠靠近宋泓,當然是有個好師兄的緣故。

陸虛嘖嘖道:“你跟白裳合夥處心積慮謀劃千年,功虧一簣,一步錯步步錯,他就這麼錯過了衝擊十四境的機會。可憐,真是可憐,竹籃打水一場空。”

田婉冷笑道:“一位飛升境純粹劍修,擱在哪座天下,

不是一方豪傑。”

“白裳到底怎麼回事,為何不乾脆宰了賀小涼?她都找上門,分明是要壞他的閉關,這在山上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怨,於公於私,白裳都可以痛下殺手,這都能忍?如果沒記錯,曹溶當時還不是飛升境吧,哪怕有天君謝實和顧清崧助陣,當真攔得住白裳出關遞劍?”

田婉隻能是裝聾作啞。隻因為牽扯到了那個純陽呂喦。

有人望向洛衫,玩味道:“能不能說一點關於蠻荒天下新王座的內幕?”

洛衫頓時神色彆扭起來。

隻因為先前那場白澤先生住持的蠻荒“山巔議事”,有人竟然看穿了她的這一層身份,非但沒有興師問罪,反而問她能不能舉薦自己。

周清高甚至親口承諾,可以主動泄露一些蠻荒軍帳的情報,用相當於浩然半洲版圖山河的戰功,來換取這個隱秘身份。而且他保證絕對不會有任何

既然陳隱官不太願意見我,我就主動來見他。

這位曾經的甲申帳領袖,後來文海周密的關門弟子,簡直就是陳平安的頭號擁躉。

關於此事,已經是兩座天下山巔眾所皆知的事實了。

他為何如此喪心病狂,是個謎。

老道士突然說道:“諸位道友,你們要多留心近期的武運流轉。不要總端著山上神仙的架子,爭取在百年之內,各自門派多挑選一些有學武資質、尤其是有一定希望聚攏武運在身的孩子,不敢說有多大的賺頭,至少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旱澇保收的。”

關於此事,有立即上心的,或是心思急轉,開始考慮培植傀儡,或是已經有了計較,敲定了合作方。也有一番權衡利弊過後,對此不太當真的。

韋赦也給出一個建議,“此外道友們可以注意那些兵家修士比較多的中小門派,有可能的話,可以入手幾個。”

所謂“入手”,當然就是各憑手段去鳩占鵲巢了,或是自身以秘術一舉成為某座仙府門派的掌門,或是暗中扶植這類門派。

身為此地唯一一位神靈的男子,對這些事情都沒興趣。

在他看來,衰世信鬼,愚人修道求仙。

老道士瞥了眼這尊故意不求封正的淫祠神靈,笑了笑,這廝倒是所謀甚大。

察覺到老道士的視線,那尊神靈立即收束心念。

先前桐葉洲山上評選出了本洲武道曆史十人。(注,895章《今宵爽快》)

活著的,在世宗師隻有一男一女,高居第四的吳殳,和排在第六的葉芸芸。

雖然如今浩然八洲,好像隻要是個練氣士,就都瞧不起桐葉洲。

但是為家鄉一洲評選出曆史十人的武學宗師,確實比較新鮮,故而此舉很快就風行天下各洲。

除了中土神洲和寶瓶洲,其餘七洲,都開始翻檢自家那部題簽“武道”的老黃曆。

各洲各宗的山水邸報,銷量暴漲。

有了排名,就肯定會有爭吵,有了異議,山水邸報就會附帶有一些高人的解釋和見解,又會促進各家邸報的銷量。

隻是仙師的點評,確實很難服眾。外行看熱鬨,內行才有資格說門道。

修道之人境界再高,來說純粹武夫的高下,終究有一種隔行隔山的嫌疑。

其實最服眾的辦法,肯定還是山巔境宗師、最好是止境武夫來評判。

隻是這種事,如果都是山巔境宗師、尤其是一位止境武夫了,誰還願意摻和。

有錢如皚皚洲劉氏,也一樣請不動雷公廟沛阿香,出來說幾句個人看法。

比如金甲洲,誰敢去請教“韓萬斬”,讓他老人家,吃飽了撐著想要挨拳嗎?

但是還真有一個止境宗師,肯說話,通過獅子峰的山水邸報公開發表意見,就是北俱蘆洲的王赴愬。

詳細解說了八位不在人世的止境宗師,各自武學的長短所在,拳法優劣,這些當然都是正經話。

又說桐葉洲那份十人榜單,在世兩人,吳殳排名太高,名不副實,得往後挪幾個位置,倒是葉芸芸排名太低,他王赴愬若是桐葉洲武夫,肯定至少能排在第五,他打得過葉芸芸?肯定打不過嘛,雙方若有機會砥礪一番,切磋絕學,太晃眼,他會心神不定,但是沒關係,願意連輸三場,至多與她解釋幾句,以前不這樣的,今天狀態不好……

此話一出,數洲嘩然。據說黃衣芸已經北上遊曆了,要與這個為老不尊、滿嘴葷話的前輩問拳一場。

王赴愬繼續讓邸報幫忙傳話,她黃衣芸隻管跨洲來與老夫問拳。

說是這麼說,其實王赴愬已經躲去皚皚洲雷公廟,找那阿香妹子喝酒去了。

畢竟葉芸芸剛剛躋身止境歸真一層,正是拳意最盛、鋒芒畢露的時候。

桐葉洲蒲山雲草堂的開山祖師,葉裕固,位列第五,號稱一人兩甲子拳壓三洲,在東邊的桐葉洲、寶瓶洲和北俱蘆洲無敵手。

這位葉氏的不遷之祖,雖然氣壯山河,早就開始遊曆各洲,但是依舊停步於止境歸真一層,始終未能躋身神到一層。

葉裕固確實是一位天縱之才,憑借六幅仙圖悟拳理,幫助葉氏開創出仙術、武學兼修的一條陽關大道。

桐葉洲除開南北對峙的桐葉、玉圭兩宗之外,真正值得彆洲修士說道的人與事,屈指可數,太平山女冠黃庭的福緣,薑尚真在北俱蘆洲的浪蕩生涯,此外大多也會知曉那座蒲山雲草堂,蒲山啊,是個既能修仙、也能習武的門派,那位黃衣芸是位女子宗師。<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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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裕固在瓶頸時,不得不轉去重新撿起修行一事,想要靠著躋身玉璞境來續命延壽,希冀著借助這條道路,將武學、仙法分出一個主次,繼續慢慢打熬武夫體魄,繼續增長拳意。確實被葉裕固做成了,躋身玉璞境,出關第一件事,不是與書院和中土文廟報備,要求晉升宗門,而是去與一位山上摯友敘舊,大概是要與對方聯手,一起抗衡那座行事跋扈、門風不正的桐葉宗。

說得簡單點,其實就是葉裕固打算與仙人境的玉圭宗摯友荀淵,一起對抗桐葉洲唯一一位飛升境的杜懋。

可他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或者說是把人心想得太清澈了。

葉裕固下山之時,何等躊躇滿誌,不曾想回山之時,已經命懸一線,奄奄一息。

在那之後,這麼多年以來,尤其是在山主葉芸芸躋身玉璞境之前後,蒲山雲草堂的武夫和修士,都覺得這可能就是天意了。

都認為蒲山就沒有成為山上宗字頭門派的那個命。所以至今蒲山都沒有成為宗門的想法。

一場天災一場人禍。

天災是指葉芸芸成為玉璞境,便有蠻荒妖族入侵浩然天下。

人禍是說當初祖師葉裕固下山訪友,中途被杜懋設伏重傷,境界跌回“兩金”,導致回山沒多久便身死。

葉裕固至死都沒有跟任何人說起偷襲之人是誰。

敘舊?

確實是一場敘舊。隻是殺機重重。

連同葉芸芸在內,時至今日,整個桐葉洲,都理所當然認為當年是杜懋重傷了葉裕固。

痛下殺手,免得一洲中部再多出個“小桐葉宗”或是“玉圭宗第二”,多分走一杯羹。

誰能想象,真凶會是荀淵。

這也是葉裕固,至死都不敢與任何人提及凶手的原因,反而叮囑葉芸芸不要追究此事。

葉裕固心知肚明,荀淵是故意讓自己活著返回蒲山的。

他更清楚,在自己躺在病榻上的時候,荀淵一定就在蒲山之中。

至於荀淵為何多此一舉,毫不擔心橫生枝節,葉裕固始終不得其解。

直到葉裕固兵解的前一刻,荀淵才悄然現身,告知真相,說將來有人會親自接引他進入玉圭宗修道,已經幫他鋪好了一條道路。而這個人,不是他荀淵就是了。

如今這座祖師堂之內,是有高人知曉此事的,曾經給出一個蓋棺定論,“真正梟雄,不過如此。”

相較於桐葉宗那位中興之祖杜懋,論心計,論手段,真是給玉圭宗荀淵提鞋都不配。

早年荀淵有過估算,桐葉洲的氣數總和,至多隻能支撐本洲出現一個十四境修士。

荀淵當然希望是花落自家。

可以不是自己,可以是薑尚真,可以是韋瀅,也可以是輩分更低的某人,但必須是在玉圭宗。

若是葉裕固的仙法、武學,有朝一日,能夠各自提升一步,同時由玉璞躋身仙人,尤其是由歸真提升為神到。

再往後,葉裕固有機會做成此事嗎?

有不小的機會。

至少機會要遠遠大過杜懋。

荀淵當然清楚襲殺葉裕固一事,此舉有傷天和,更有礙道心。

再加上被宗門事務拖累太多,荀淵才遲遲無法破境,證道飛升。

蠻荒妖族侵占桐葉洲,一洲舊有局勢悉數被打爛,等到大戰落幕,玉圭宗雖然元氣大傷,總好過都隻剩下一棵獨苗的太平山和扶乩宗,也遠勝不得不封山的桐葉宗。按照一般的形勢發展,躲在三山福地的萬瑤宗,想要在桐葉洲創建下宗,野心勃勃的韓玉樹就必須與玉圭宗同氣連枝,阿忠負責處處掣肘、打壓北邊的桐葉宗,要讓後者在未來千年之內抬不起頭來……

荀淵在慷慨赴死之前,卸任宗主,讓位給薑尚真,讓這個憊懶貨,不得不挑起大梁。

但是荀淵真正寄予最大希望的“桐葉洲十四境候補”,是韋瀅,或是那個葉裕固轉世之身的邱植。

總之一件件身後事,都被老人安排得清清爽爽,甚至都無需諸多真相告知薑尚真、韋瀅等人。

老話所謂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大概就是這種了。喝水可以不必知道挖井人。

荀淵這輩子最大的感慨,或者說是心結,便是三個字。

“餘家貧”。(注,631章《淡淡風溶溶月》)

荀淵在修行路上,是吃過大苦頭的,此間辛酸,大概隻有薑尚真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

故而荀淵不得不執拗於“掙錢”一事,老人卻不是為了自己的享受,而是為吾家子孫稻粱謀。

故而以荀淵的心智和資質,當年為了幫助玉圭宗續香火,仍是不得不以旁門左道強行破境,才躋身的飛升。

荀淵曾經與未能入主九弈峰的薑尚真,有過一場開誠布公的交心,雙方一起坐在神道山路的台階上,

薑尚真一開始誤以為荀老兒是打算勸自己想開些,要說些類似大局為重的屁話,不料荀淵三兩句就打發了一肚子牢騷的薑尚真,老人更多是在那邊訴苦,不過說得比較含糊,並不涉及具體的人和事,讓當時薑尚真憋屈得不行。

“這就像過日子,‘後天’是有可能掙著一筆大錢,但是‘明天’怎麼辦。”

“玉圭宗好歹是個宗門,再窮也沒窮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吧?”

薑尚真的言外之意,十分淺顯,他還是不太認可荀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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