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梁昀(2 / 2)

若是再早兩日就什麼都好了。

早兩日......她寧願冒著天底下的謾罵,罵她背信棄義,她也要離梁府遠遠的,再也不要與梁氏的任何人有瓜葛。

可如今呢?她才與死人成婚的事兒沸沸揚揚,滿京城都在歌頌她的忠貞,自己轉頭就要鬨著不乾了......

叫世人笑話她拿婚姻當兒戲不成?

自己若是但凡敢張口,莫說梁家不準,隻怕連阮家也難容她這等胡鬨的......

她往何處去,她還能往何處去??

想的太多,盈時悲喜交加,更是難以壓製的悲憤與絕望。

“三少夫人偏要擾亂規矩,強闖進來,這是作甚?”

“誰知曉,聽聞在外邊鬨了好一番陣仗!說是鬨著要開棺,鬨著要見三爺!”

“這簡直就是在胡鬨!”

“她們家怎麼教養的女郎?這般沒有規矩!瘋瘋癲癲行事無度,成何體統?!”

耳畔傳來一陣陣說教之聲,叫盈時負麵情緒戛然而止。

她緩緩抬眸,靜靜看著香閣內一眾男子對著自己批判的眸光,這才後知後覺情況不妙。

自己這等死而複生之事若是叫人看出端倪,隻怕以為自己是什麼鬼怪上身,將她捉去一把火活活燒了去......

怎麼辦,怎麼辦?

她扶著棺槨邊站起來,顫抖的手抓過幾根香燭儘力維持著平靜,往一旁香爐中借火添香。

她一邊走一邊想著,該如何為自己方才的一番瘋癲尋借口?就說是自己思夫心切,實在太想見梁冀最後一麵罷......

對,對!

盈時渾渾噩噩地走著滿腹心事,等她回過神來已經來到了香爐旁。猛不丁瞧見離她極近的香爐邊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形。

此時外邊已近黃昏,地錦上的金輝蔓延去那片玄色袍袖。

那人皮相生的極好,鼻高唇薄,烏發如緞。一襲玄色直裾立在香爐雲霧繚繞的煙影裡,眉目斂垂,神情冷肅。

盈時一時間有幾分恍惚,後知後覺這是何人。

見河東梁郎,如近玉山,映照人也。①

被世人高呼乃當世風華第一的梁郎,說的便是眼前人——梁冀長兄,公爺梁昀。

梁冀與梁昀是親兄弟,生的自是身量相仿,五官棱角間頗有幾分相似。

可性格...當真是相差甚遠。

梁冀張狂而桀驁,皆是少年的瀟灑風姿。

身為兄長的梁昀卻是早早褪去少年人的風發揚厲。

他立在那裡,積威甚久,不苟言笑。

盈時與梁冀的兄長前世並無過多交集。

世家大族規矩重,她守著寡鮮少踏出外宅,這位大哥更是政務繁忙,逢年過節也不時常露麵。

可盈時恨梁冀,恨這個爛透了的門第,連帶著這位,她也是恨的。

盈時忍著怨恨,索性轉眸繼續點著手中的香燭,不想與他問安便隻裝作沒瞧見他。

怎奈,手中的香燭卻是與她作對。

她顫抖著手數次也引不著香燭,當真是晦氣死了。

盈時幾乎想要將香燭直接丟去香爐裡燃燒,好早早借口離開這邊是非之地,尋處清淨之地好好理清這一切光怪陸離......

還沒丟進去,一隻冷玉般修長乾淨的手伸了過來。

梁昀的指節抵著燭柄往上兩寸,給她遞來新香,又早早避免了她去接過時二人肌膚相觸的窘境。

梁昀沉吟片刻,道:“舜功已去,弟婦節哀。”

他的嗓音,低沉冷肅,又直平到毫無情緒起伏。

喚她弟婦,該是在安慰她,卻又配上一副與她絲毫不熟的冷漠疏離。

這回,盈時也不好裝作沒看見他了。

她怔了一下,慢吞吞抬手接過他手中香燭,背朝著他將香點燃,插去爐裡。

盈時心裡盤算一瞬,再轉身時已是滿眼濡濕。

她悲淒地哭,為自己方才出格的行為朝梁昀解釋:“我知曉自己不該闖入這裡,實在是忍不住......忍不住想離他近一些......”

梁昀一抬眸,便看見她那雙淚眼朦朧的眼。

在爐光映照下,她秀麗麵孔上掛滿淚痕,悄無聲息訴說著自己喪去丈夫的一腔悲哀。

*

梁昀是知曉自己弟弟與阮氏過往的。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梁冀過世後梁府本不該繼續耽誤阮氏,雖兩府過了六禮,可終歸未曾拜堂。

好聚好散,退了這場婚另嫁便是。

奈何世人皆有私心,梁昀亦有。

弟弟舜功還不滿二十歲。未曾成婚,未有子嗣,卻隻能孤零零長眠冰冷的地下。

阮氏知曉舜功身死,仍心甘情願願履行二府之約嫁進來,嫁給舜功的牌位。

梁昀自是樂見其成。

可當他見到這位年輕的弟婦不顧世俗反對,孤身闖入弟弟靈堂前祭拜,隻為見弟弟最後一麵——那一瞬間,遲來的愧疚如同附骨之疽纏上了他。

是他一意孤行,將梁冀送上戰場。

才叫這對本該恩愛的年輕夫妻陰陽相隔,勞燕分飛。

他愧對舜功,更...更愧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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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室寂靜中,他眸光平靜地看著她,忽而開口:“弟婦想見舜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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