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五章(2 / 2)

盈時又想起他白日裡說的話,說一天就能走出去。

如今呢?如今卻連山腳下都沒看到——

現如今,她腳都腫成這般模樣,動一動都疼的厲害,誰知這又是不是他胡亂說來安慰自己的話?

方才的噩夢攫取了她所有的心神,盈時無法冷靜下來,她實在忍不住往最壞處想。

梁昀會不會根本就是騙自己的?若是醫治不及時,她的腳會不會日後就這般殘廢了?

自己好不容易尋回健康的身體。可還來不及做點旁的事,就被叫來了扶靈,而後又一路遇到這些倒黴的事兒!叫她措手不及!

如今,說不定這回自己還不如前世了。

至少前世她腿腳還都是好的!

這世等梁冀帶著嬌妻愛子回來,她沒能耐奈他何,自己反倒成了人人可憐的瘸子......

盈時越思越痛,越思越怕,一路壓抑的負麵情緒,連番噩夢更是叫她決堤的情緒終於忍不住奔湧而出。

燭火昏暗中,有微光墜落。

梁昀抬眸,便見眼前人才止住哭如今又是淚眼朦朧。

昏暗中,他甚至能嗅到她淚珠的鹹濕。

梁昀愕了一瞬,隻以為是自己將她按的疼了,徹底鬆了手。

“淤血散開就好,你試試是不是不疼了?”

盈時卻隻垂著頭,悄無聲息的流淚不搭理他。

梁昀頭一回見人這般,問話不答,隻是哭。

世家出身的娘子,如今更是已為人婦,不說如何恭順賢良,怎還能同幼童時一般情緒多變?動不動就流眼淚,動不動就問話不吭聲的?

自己是她夫兄,長幼有序,自己問她的話她卻不答,這是何等無禮?

梁昀罕見的有些薄怒。可緊接著,他又是遲疑的明白過來她這是何故——

她方才夢中還呢喃著弟弟的名諱......

怕是夢見了舜功,如今正是心裡悲哀難過之時?

她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如今便是脾氣多變些罷了,自己怎能因此怪罪她。

果不其然,一片寂靜聲中,梁昀忽見那姑娘揚起腦袋,濕漉漉的眸光直直看去他的眼底。

她吸了吸鼻子,烏亮的眼中映著點點火光:“兄長知曉我曾經有多喜歡梁冀麼?”

她仰起下頜時,瀑布般的烏發延著粉腮滑去她雪白的頸後,濃密睫羽上綴滿了晶瑩的淚珠,一顆顆,隨著鴉睫眨動間一顫一顫。

“我以為我信守婚約,信守承諾嫁給了自己的愛人,哪怕是一具屍骨......哪怕被人私下裡嘲笑我也不在乎。”

至少她是一個敢作敢當的人。

至少,年少時梁冀對她很好,很好。

梁父與盈時父親乃是莫逆之交,梁父再世時更是多有照拂盈時,梁家依著承諾履行了這樁在外人看來並不門當戶對的婚約。

盈時想,她該做一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人,哪能梁冀死了,她轉頭就改嫁呢?

“他臨走前給我發過誓,說這輩子隻娶我一個的,說要我好好等他的。等他戰勝歸來十裡紅妝來娶我。如今算什麼,算什麼呢?我時常晚上想著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死了還乾淨,死了也就不會難過,也不害怕丟人現眼......”

她兩輩子都沒想明白,明明開頭是那般的甜蜜,怎麼忽地中道就急轉直下了呢?

老天爺許是看不得她幸福吧。

梁昀想勸她不要緬懷過去,可他並不會安慰旁人,隻能拘束的冷著臉站著。

“弟婦節哀。”思來想去,不善言辭的梁昀最終又是這般一句。

“舜功已去,你不該沉溺於這些傷懷之事。日後你與母親一起撐著三房才是要緊。”

好端端的悲傷氛圍,盈時隻差再哭一場,將心中所有不如意宣泄乾淨,順便將自己的付出一點點告訴給梁昀聽。

好叫他知曉他們梁家究竟虧欠自己多少,好叫他多替弟弟彌補自己才是。

可誰知,盈時好不容易醞釀好的情緒被梁昀那些倒儘胃口的話吹散。

聽聽,什麼叫——日後,你與母親一起撐著三房要緊?

盈時抽泣聲哽住,再也哭不下去了。

“我要怎麼撐著三房?母親根本就不喜歡我......”她緊咬著牙,頑劣的故意懟他的話。

梁昀聽不出她的刻意,像是教育晚輩一般稀疏平常道:“你真心待母親,日子久了,母親必也會真心待你。”

黑夜中,盈時深深吸了一口氣。

據說梁昀年幼時可沒少在韋氏手下吃過苦。

如今還能說出這種一笑泯恩仇的話來?果真是大人有大量啊。

可惜自己不是他,不是大丈夫,可沒他那般廣闊的胸懷!

梁昀許是察覺到盈時要冒火的小脾氣,又道:“祖母處事公正,你若是受了委屈便去與祖母說。”

盈時沉默,繼而又問:“祖母身子不好,我總不能日日為了這事兒去煩她吧?”

梁昀又是一陣沉默。

仿佛與盈時的每一次對話都叫他思索良久。

“你放心,舜功去了,我會代替他照顧你。”

黑夜中,

梁昀聲音很輕,很淡,卻有一種力若千鈞的重量。

“你既嫁給了舜功,在我心中,就同...妹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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