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站起身來, 開始從包袱裡往外找藥。
她還算是極有前瞻性,下山時眼看天色不對,就在包袱裡頭襯了兩層油布。如今包袱隻有外皮被打濕, 裡頭的東西卻是安然無恙。
“薛三郎君,我看你倒是需要烤個火、上個藥才行。”她道, 手底下卻沒停,叮裡咣啷地往外拿東西。
“我這裡有乾淨的道袍, 幸好道袍很寬大……還有金創藥……咳,你要不要先換一下衣服?我可以先行出去一下,正好找一找有沒有甚麼野味可以拿回來烤著吃。”
她從記憶裡可以得知,“謝琇”倒真的是個在山裡挖陷阱的好手。這一次謝太傅臨時通知她下山歸家, 消息來得緊急, 她應該也沒有時間再走遍整座山, 把她自己之前下的陷阱和圈套都收回來。現在去找,說不定還真的能有些收獲。
薛三郎聞言,臉上的紅潮更加明顯了。
“咳……怎能讓道長在這種天氣裡,還獨自出去?”他尷尬地說道。
謝琇笑了。
“我若不是在這種天氣裡獨自出來, 又怎會遇到薛三郎君?”她戲謔地反問道。
薛三郎:“……”
謝琇:哦豁。自己一時忘形, 可能說得太過了一點……?瞧把堂堂的薛三郎君嚇得整個人都要漲紅成一隻蝦子了。
她咳嗽了一聲, 趁著薛三郎目不能視,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索性臉皮放得更厚,道:“若是三郎君自己看不見的話, 我也可以幫忙裹傷……畢竟我等方外之人, 男女大防倒在其次,拔困救苦才是最重要的。”
她說得義正辭嚴,頭頂恨不得都要冒起聖潔的功德金光。
薛三郎滿口的禮教大防的客套之詞, 就直接被她噎了回去。
但薛三郎一貫持身清正,自然不肯就這麼放棄。他搖了搖頭,道:“某自己摸索著,倒也能做好……就不勞道長出手了。”
謝琇:“……”
啊真好。
薛三郎清直正義依舊,男德標杆也依舊。
這個世界應該還沒有變得很糟。
她忍不住翹起唇角。
“如此,我便先行出去一趟,定能有所收獲。”她道。
“三郎君請在此等我歸來。”
薛三郎躊躇了一下,還沒等他再說上兩句“外頭大雨,山路泥濘,怎好勞煩道長”之類的客套話,就聽到那位年輕的女冠腳步輕快地遠去。
薛三郎:“……”
奇怪,這種性格,總覺得哪裡有點熟悉,但卻又是久違了一樣……
他想得有點出神,但是一時間,任他想破頭,也沒想出來是哪裡不太對。
他略帶一絲茫然地保持著先前那個“望”向她離去的腳步聲方向的姿勢,半天沒有動。
雖然雙眼迷蒙失焦,但他就那麼坐在那裡,離得遠一些再看,就仿若平時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忽然變成了仿若被遺棄的小可憐,茫然地坐在那裡,長手長腿都乖乖巧巧地收著,平白惹得人不由得油然而生了一股愛憐。
【可三郎無需煩惱。因為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三郎,亦不會離三郎而去。】
一個與她本來的聲線略有一絲區彆、但語氣和口吻卻十分熟悉的聲音,忽然在她腦海裡響起來。
謝琇站在洞口,回望著依然渾身濕漉漉地坐在稻草堆裡的薛三郎,心尖忽而微微一悸。
……這不就是當年在仙客鎮的街頭,“謝瓊臨”鄭重其事地說給“薛三郎”聽的話嗎。
她垂放在身軀兩側的手,手指微微地動了一動,又慢慢攥緊成拳。
……我很快回來。
她無聲地對他這樣說道,然後一轉身,很快地鑽出了洞口。
而薛三郎因為視力全失之故,因此並沒有看到剛剛“定雲道長”在洞口回首佇立的一幕。
他側耳聆聽,直到再也聽不見她的腳步聲,這才摸索著脫掉濕透的上衣,往旁邊一摸,就摸到了那位定雲道長體貼地分彆放置在那裡的金創藥瓶子,以及一套尚算乾爽的道袍。
他再一摸,甚至還摸到了一團疊得整整齊齊的布條,大約是替他裹傷準備的。
這位女冠怎麼出個門采買,連這些都預備著?
薛三郎心頭尚有幾分疑竇,但他心下也明白,在那女冠出現時,他曾經聽見有長劍落地的聲音,說明她一開始是持劍而來的。
即使她不是為了殺人或傷人才來,手持武器總是事實。假如她真的對他這個瞎眼之人懷有敵意的話,他當時乍然失去了視力,手中的劍也不知道丟到了哪裡去,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是敵不過她的。
但是,她不僅沒有對他下手,反而把他帶到了山洞裡,生起火來,為他找藥和乾淨的衣服,現在還冒著大雨出去覓食了……
若是敵方,不可能還要在殺他之前,對他好這麼一遭。
他拔開瓶塞,聞了聞裡頭的藥粉,又摸索著倒出來一點在自己的手背上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