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轔轔, 駛入京城。
不知道走出去多遠,車夫突然大出一口氣,道:“薛娘子……原是……原是……”
謝琇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說道:“家貧養不起眾多子女,父母將我舍給山上道觀, 我家夫君亦是偶然去觀內上香, 因此結識。”
……師姐, 我終於整個兒竊用了您的身世!我對不住您!等我歸家,馬上就能發達, 我很快就派人去問您要什麼補償!哪怕想要還俗另尋彆的出路也行!
薛三郎:“……”
他尷尬地低聲說道:“你沒告訴我……你隻有那個路引……”
謝琇瞥他一眼。
“怎麼?你還能替我另外弄個彆的路引來不成?”她用開玩笑似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我其實還有一張路引, 但身份說出來可能嚇倒你!”。
罷了,病人不經嚇, 薛三郎這一遭已經夠坎坷了。
薛三郎:“……咳。”
謝琇讓馬車來到西市, 然後停下, 打發走了那輛馬車。
待得那輛馬車走得不見影子, 她才又一轉身在西市雇了另外一輛馬車,問薛三郎要去哪裡。
他低頭想了想, 似乎也覺得自己目下這樣,回刑部衙門不妥,便道:“……煩請道長送薛某去青雲巷, 盛府。”
謝琇:“……”
盛府。
這個地名一說出來,便讓她心下一陣激蕩。
可是她麵上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隻是輕應了一聲“青雲巷盛府?”
薛三郎似是有點礙口地解釋道:“……盛府,乃是刑部盛侍郎的府邸……呃, 在下……須得先去向盛侍郎複命……”
謝琇啊了一聲。
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裡浮現的是那份多處被打上了馬賽克的資料畫麵。
男一的名字上,也打著厚厚的馬賽克。隻有“職務”一欄裡, 寫著“現任刑部左侍郎”幾個字。
當然,還有年齡。
“年一十九歲”。
……原來,這真的是五年後的大虞中京。
此刻,在她的腦海裡,仿佛打在男一姓名一欄上的馬賽克逐漸剝落下去,顯露出了他真正的姓名。
“盛應弦”。
她的眼中一時淚如泉湧。
幸好他什麼都看不到。
馬車在青雲巷盛府門外停下,謝琇先下了車,依照薛三郎的托付去叩門。
門房很快來開門了。
依然也是她的老熟人,勇叔。
可是現在,勇叔用陌生的眼神注視著她,禮貌而冷淡地詢問:“小娘子可有事?”
謝琇一時無言,爾後側身讓開了。
勇叔便看到了她身後站在車下、眼睛上蒙著白布條的人。
他失聲喊道:“六爺!您是……”
那人抬手止住了他,慢慢地走過來。當他來到盛府的台階下時,謝琇忍不住疾步走下去,抬手去扶他。
勇叔:……?
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家六爺,遲疑了片刻之後,道了一聲“多謝道長”,果真抬手搭在那小娘子伸過去的手腕上。
雖然還隔著一層衣服,但六爺真的是扶著她上了那幾級台階!
勇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謝琇眼看勇叔已經趕出來扶著他家六爺,便也沒有多作逗留。
她可不想現在就露出破綻啊,更何況謝太傅那裡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她便向著他一拱手——其實主要是做給勇叔看的——說道:“薛三郎君既已平安到達,貧道便自去了。”
她說完,壓根沒等薛三郎說話,就噔噔噔一路下了台階,往馬車那裡走去。
薛三郎:!
他脫口而出:“等等!”
謝琇:?
她停了下來,問道:“何事?”
薛三郎猶豫片刻,問道:“道長前日所托之家事……”
謝琇啊了一聲,笑道:“那個啊,那是我編的。”
薛三郎:“……”
謝琇道:“荒郊野嶺,萍水相逢,我觀薛三郎君似是正人君子,有心相助,卻又恐三郎君拘謹不信,遂編造身世,以安三郎君之心。如今三郎君平安抵京,我也算日行一善,就此彆過。”
薛三郎:“……”
勇叔早已聽得怔了。
謝琇一笑,大步離去。
在她身後,薛三郎猶豫了一下,還是又在她身後叫住了她。
“定雲道長!”
她在長巷裡再度回過頭來,應聲道:“嗯?還有何事?”
他猶豫再三,終於覺得還是應該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