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視力不錯,當然立刻就看了出來,那個人是高韶瑛。
可是他來了,既不通傳,也不請她出去相見,更不叩門……
就隻是站在她房門外的庭院裡?!
今天?在這個時候?!
謝琇下意識抬眼望了一下夜空,發現已經月上中天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明天一早,作為暫時還是現任繼承人的高韶瑛,就必須起身繼續操持壽宴吧?!
她站在門邊,一時間不知為何,竟然沒有立刻喚他一聲。
不過她開門的響聲,已經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原本隻是負手站在庭中,微微仰首望著晴朗夜空中顯得格外皎潔明澈的一輪圓月。但聽到她的房門發出一聲輕響之後,他隨即把目光投向這邊。
果然,下一刻,他看到她就站在門旁,仿佛是怔住了,應該是壓根沒有想到今夜他還會過來,更沒有想到他過來了卻隻是站在庭中,並沒有去打擾她吧。
他們的視線隔著一段距離彼此對視,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輕輕歎息了一聲,拉緊肩上的外衣,就這麼舉步走了出來,來到庭院之中。
劍南的五月,夜間並不算冷。高韶瑛站在院中,注視著謝琇緩緩走向自己,停在他的麵前,微微仰起頭來。
“瑛哥。”他聽見她柔聲喚道。
不知為何,那一聲簡單的稱呼,卻忽然在他空洞的軀殼內撕出一道傷口。
他有微微的昏眩,感受著自己似乎早已疼得感覺不到痛意的、麻木的心臟,此刻卻像是有千百柄小錐子一下一下地戳刺似的,發出一陣緊似一陣的細小疼痛。
他就帶著那樣一種類似於酒意的昏眩感,垂下視線來望著她。
他久久地注視著她,仿佛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
“……琇琇,你說,假如我想做點壞事的話,會驚動你的掌門師父和師弟師妹嗎?”
謝琇:……?!
壞、壞事……?!
什麼樣的壞事?!
她茫然地望著麵前的高家少主,眼看著他並沒有等她回答,就那麼緩緩地向著她伸出了手,攬住她的腰肢,略一用力,就把她擁進了自己的懷裡。爾後,他垂下頭來,略一側首,就吻住了她。
他吻得十分安靜,也十分輕柔。他的嘴唇隻是與她的唇瓣相觸,沒有反複碾磨,也沒有唇舌交纏,輕得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她的唇上。
這種純情到極致的吻,好像很少存在於他們之間。但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猝不及防地降臨時,卻帶著某種令人心碎的意味。
謝琇感到了心臟一陣微微的顫抖。
她不敢去想像高韶瑛是否已經正式得知了他的父親明天將要宣布的事情。
他應該是現在就已經知道了。高家的家主不會在場麵那麼大的一場宴席上,公開宣布任何帶有潛在的不確定因素的事情。
高家的家主,想必會把他的長子得知此事後內心產生的激憤、不甘、恨意和反抗之心,都計算進那些“不確定因素”裡麵去,並且會提前排除掉吧。
謝琇展開雙臂,在高韶瑛的後背交叉,緊緊地抱住他。
她不會現在說“假如高家不要你的話,到定儀宗來吧,我要你”這種話。
有的時候,奪走一個孩子在內心深深依戀的家人,再拿另外的一群人送給他,壓根就沒有任何安慰的效果。
就像是小孩子哭鬨的時候一般都想要找媽媽,不是媽媽去安撫的話就誰哄都不行一樣。
這座偌大的、華麗的宅邸內,有很多對他來說難以取代之人。然而,也正是這樣的人,一旦背叛了他的依戀、期待和信賴,造成的傷口也愈深愈痛。
“……瑛哥,”謝琇在他唇上輕輕地說道。
“你沒有做錯過事情。”
高韶瑛的身軀微微一震。
過了一會兒,他才移開他的嘴唇,再向前俯低了一點身軀,把整張臉都埋進了她的頸窩。
“是嗎。”他輕聲說道,說話時唇齒間呼出的熱氣吹拂在她的肌膚上,有一點點癢。
仿佛又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發出了一聲自失般的短促低笑。
“……或許吧。”他低喃道。
……
第二天的壽宴,劇情果然還是按照謝琇所知道的那樣,無情地推進了。
高家家主高崢風光出場,端坐在堂上正席的主位。他的正室、高韶瑛與高韶歡的生母張夫人,以及他的母親徐太夫人,分彆坐在他兩旁的座位上。他的五個兒子在他身後一字排開侍立,每一位都長身玉立,風姿翩然。
當然,這個站位不是按照年齡排行順序來的。在高崢身後最接近他的地方一左一右站立著的,毫無疑問就是他最得意的兩個兒子:長子高韶瑛,與幼子高韶歡。
高韶瑛麵容沉靜,高韶歡青春洋溢。高家主支呈現給諸位賓客的,是一幅莊嚴又和睦的畫卷。
但謝琇感到有點奇怪的是,高韶歡的臉上也帶著意氣飛揚的笑容。而以她對他的了解而言,假如他真的知道今天就是他大哥受苦受難的難堪日子的話,他是絕對不會露出這樣一副心無城府的燦爛表情的。
……難道,高崢正是因為不想讓高韶歡本人堅決反對此事,所以反而沒有把今天就要宣布下一任繼承人易位的消息告訴給他?!
謝琇這麼擔心著,試圖從定儀宗那處位置並不怎麼好的坐席上窺探上方高大少爺的表情。可是今天的席位是按照諸如江湖地位、曆史底蘊、武林排行等等一係列響當當的硬指標來排的。
高大少爺昨天可以稍微以權謀私一下下,把小窮門派定儀宗擅自安排在一整座空院落中下榻,不用跟其它根基淺薄的小門派擠在一起;但是他今天卻不能當著眾人的麵,把定儀宗的席次也安排到靠近主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