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而, 都瑾重新把聲音調整回了平時的音量,說道:“……那一切都跟十二娘沒有關係,不應遷怒於她。”
都弘剛剛被哥哥嗬斥了一句, 心裡似乎正是不服氣的時候, 聞言立刻爭辯道:“他們謝家全部都是一些言過其實之人!她的哥哥是, 或許她也是!即使她向你誇口說她能保你平安無虞,說不定她也根本沒有那麼厲害的能力!而且他們是除魔師,平日的生活裡永遠都要和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哥哥, 你難道忘記了當初的事嗎?你忘記了當初那個謝二郎,也是自信滿滿地對祖父和你述說著他那個偉大的計劃, 騙取了你們的信任之後, 然後就……!”
“……都弘!!”都瑾的聲音再度提高了八度。這一次聽上去, 他是真的動了怒。
可是小少年似乎已經完全被火遮了眼。
他不再顧忌他那完美無瑕、豐神如玉的兄長, 心裡究竟對謝十二娘隱藏著一些怎樣的寬容和感情,徑自一根筋地、活像是什麼痛心疾首的忠臣想要朝著戀愛腦的主公進諫一般地吼道:
“雲邊鎮本來一切都好好的!都是謝二到來之後, 一切才會失控……都家也才多了這麼多的禍事!我看鄭家那小子平時正常得很,即使紈絝了一點, 也沒有下手害過誰, 憑什麼謝二就要說他是被什麼禍神給動了手腳!哼, 我看,真正被禍神動了手腳之人,還不知道是誰呢!”
謝琇:!!!
她還來不及驚愕,來不及在內心深處反複咀嚼和思考這個話題,就聽見窗內的都瑾大喝一聲。
“弘弟!休得胡言!”
都弘假如是那種能夠被幾句話嗬斥壓服的性子,那麼他也就不會一再地需要他哥哥去救了。
此時他頂著他哥哥的怒焰,聲音又急又衝,嗡嗡地像是要把書房的天花板都頂開。
“我胡言什麼?大哥, 你到底在怕什麼?你敢說你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雲邊鎮起初不過是一些小邪祟,甚至沒出過人命,最多也就是鬼打牆走迷路這樣的小事罷了……可是當謝二到來之後,他貿然斷定有那麼一個禍神存在,於是大張旗鼓地要除魔,繼而非要說我們家的宅子位置絕佳,適合做陣眼,大道理一套一套地拿出來,好像你和祖父不答應,就是拿鎮裡鄉親們的性命不當一回事似的……”
都瑾好像被剛剛那一聲大喝抽走了所有元氣似的,謝琇聽到他劇烈喘息,發出了一種可怕的、喘著粗氣的聲音;那種聲音像是與他空洞的胸腔內部形成了一種共鳴似的,仿佛風吹過半圯的舊屋牆上的大洞,發出咻咻的聲響。
可是都弘仿佛完全已經被怒火遮蔽了眼睛。他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的哥哥到底有多痛苦。
“你們還能說什麼?你們能說一個‘不’字嗎!難道你們要讓其他鎮民說,都家都是一些不通情理的冷漠之輩嗎!”
都瑾:“咳……弘弟,不……快彆說了……”
可是一位病弱的哥哥,完全阻止不了一個健康、衝動又活力十足的弟弟。
都弘恨恨道:“沒有謝二,這一切本該都不會發生!哼!我看,謝二說得那麼大義凜然,其實也不過是拿著我們的性命,去填他自己的大道而已!”
謝琇:!!!
而屋內的都瑾仿佛比她還要驚愕。原本劇烈咳嗽、喘息急促的人,竟而突然爆出一聲厲喝。
“弘弟!住口!!”
然後,他根本來不及說出更多訓誡之言,就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
謝琇:?!
她在窗下呆怔了幾秒鐘,一時間沒有想好是趕緊衝進屋去查看一下都瑾的情形,還是為了遮掩自己在此偷聽的事實,再稍微等一等——
可是,在她拿定主意之前,她就聽到屋內傳出一聲不祥的聲音。
“呃——!”
謝琇聽得分明,那是嘔吐聲。
緊接著,都弘慌張至極、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就立即揚了起來。
“大哥——!你吐血了——!”
謝琇不再猶豫,閃身一大步就邁到書房門口,連聲招呼都不打,徑直推開門衝了進去。
而書房裡的情形非常糟糕。
謝琇一眼就看到側身坐在地上、左手撐著地麵,右手則緊扣著自己的咽喉處,麵色痛苦萬分的都瑾。
都瑾依然穿著一身素白的衣服,但他此刻的麵容卻比他的衣服還要白,嘴唇毫無血色,但有一部分卻被鮮血染紅。他的唇角也溢出血跡,一直流到他的下巴上。他胸口的衣服和前襟上都綻開了朵朵血花,極是觸目驚心。
謝琇不由得一愣,動作都因此滯了一滯。
而此時,竭力扶著他病篤的哥哥的都小少爺抬起頭來,看清了來人是誰之後,他愕然喊道:“……謝十二?!”
都瑾原本好像竭力想把自己嘔血的那種衝動壓下去,他的手指緊扣在咽喉上,又下滑至鎖骨處,手指攤開,好像想儘力覆蓋住自己內部亂成一團的胸腔,把那裡麵翻江倒海的狀況都壓抑下去似的;但聽了弟弟這一句還沒來得及改變口吻的、毫不客氣的稱呼之後,他的氣息微沉,似乎更加惱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