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臟一瞬間就緊縮起來, 既難過、又無能為力地望著都瑾。
她想說“我並不是那第一十八人,也並沒有被哥哥奪走,你誤會了”, 但她說不出來。
相比起來, 在截然不同的兩種說法之中,她不是選擇了相信哥哥嗎?她不是為了解決謝玹的心魔問題, 才接近都瑾的嗎?從一開始, 她甚至都沒有考慮過要把故事線建立在都瑾的身上,他從來都不是她的第一選擇——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天下午,他在亭中撫琴, 曼聲清吟的情景。
他說: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閒離彆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盛筵易散, 年光有限。人世間的聚散, 就是如此容易,如此輕易。
他說:滿目山河空念遠, 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可是當他吟著“不如憐取眼前人”的時候,那一刻她的腦海裡浮現的句子,卻是“聞琴解佩神仙侶, 挽斷羅衣留不住”。
她忍不住想到了那枚被他不小心碰壞一角、再被她妥善地用手帕包起來, 放在匣子裡的玉佩。
“聞琴解佩”都已是曾經,現在輪到“挽斷羅衣”了嗎。
謝琇咽了咽,感覺喉嚨裡一陣乾澀的刺痛,像是梗著一個硬塊,難以下咽, 也難以呼吸。
她歎息了一聲,十分艱澀地說道:“……你誤會了。我之所以和他站在一起,是因為哥哥就是哥哥……”
捫心自問,雖然謝玹那種類型更容易獲得她的信任和偏愛,但她現在就鐘情於他了嗎?
……好像,不是的。
雖然叫喊著骨科是解決問題的方式,但她的內心畢竟還存留有最後的一線理智,知道這終究是不應當一根筋走到底的一條路。
她也並沒有想著要走到底。她隻是想要維護這個故事的主線不崩,再順便搭一段便車,完成自己的故事線而已。
可是這一切都是不能明明白白地對都瑾說的。
她隻能懇切地望著他,說道:“……長久以來,哥哥都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是謝家主支的養女,是因為除魔術方麵的天分出色,才被帶到主支撫養的。家主名義上是我的養父,但十幾年來,我跟他說過的話,十根手指就能數得過來……袁夫人雖是我的養母,但彼此也是客氣並疏遠……那麼漫長的歲月裡,教導我、關心我、對我好的人,隻有一個哥哥……”
她停頓了一下,情知自己敘述的這些或許會令都瑾更加不悅。但都懷玉是什麼人呢?他那麼聰明,什麼樣的話術在他麵前都不可能有用。那麼,還不如真誠一些,至少能讓他明白自己是有苦衷的吧?
“……所以,我不能拋棄哥哥。”她低聲道。
“因為倘若失去了他,我就將失去這輩子唯一一個家人了。”
都瑾冷冷地注視著她。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打斷她,就那麼居高臨下地聽著她講。
這種毫無回饋的講話就像一場獨角戲,謝琇感到有一點點難堪,可是她必須把話說完。
“而且,從另一方麵來看,他也確實是目前我們抵抗那些妖鬼的最好選擇……”
都瑾突然冷笑了一聲。
“……你還以為他是什麼最好的選擇?”他的語調冷冰冰的。
“他入魔已深,即使我原諒他,又有何用?”
謝琇:……!?
仿若是一瞬間拋開了所有的顧忌,也不再試圖吸引她、把她拉到自己這一邊來,都瑾就用那種極端客觀到近乎冰冷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道:
“誰知道他是心魔作祟,還是妖物纏身?何況以他現在的情形,要解開心魔亦非一朝一夕之功,若真遇到了那些妖物——”
他頓了一下,含著一點點冷笑的意味,嘲諷似的說道:
“誰是妖,誰又是魔,還能說得清楚嗎?”
謝琇:!!!
這些話真可謂誅心之語,謝琇覺得作為一位信賴兄長的少女,不炸一炸毛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
“你……!”她氣急道,“你怎能將哥哥與那些妖物相提並論?!”
“啊~不能嗎?”都瑾反而笑起來,悠悠地說道。
“對了,你記得我家那個小廝吧?他叫問心。”
謝琇:?
他忽然轉而提起了其它的話題,這卻並沒有令她感到輕鬆,反而莫名地情緒更加緊繃了。
都瑾並不在意她的態度,繼續說道:“其實他原本還有一個弟弟,比他小一歲,叫‘無愧’。”
謝琇:“哦……”
都瑾道:“……但是他死了。”
謝琇:!
都瑾道:“死在都家險些滅門的那一夜……被妖鬼一掌穿心,就那麼死在了那個令兄長布下的大陣中……”
謝琇:!!!
都瑾終於停頓了片刻,仿佛像是在斟酌著用詞,但他很快就放棄了,哂然一笑,用一種直白得可怕的語氣說道:
“無愧死在了那一夜……從此之後,隻有‘問心’,不見‘無愧’……”
“卻不知令兄此後,是否也能無愧?”
謝琇一個激靈,真正地愣住了。
她終於明白,那種深刻的怨恨,橫亙在他與謝玹之間,是不能消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