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他一掌擊碎了洞府入口處的山壁,垮塌下來的山石,將整座洞府都封閉得嚴嚴實實。
混剪裡並沒有把長宵後來是如何攻陷神界的過程剪進去。在他從山壁前轉身離去的那一幕之後,直接接的就是謝琇醒過來出倉後看到的畫麵——長宵緩步進入九幽深獄最深處的那間牢房,隻回歸了自己的真身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又變回了那個“都懷玉”。
好在他應當是已經以“都懷玉”的麵目行走多時,因此他那些手下也沒什麼適應不良的。
她看著鏡頭飛快地帶過他的一係列舉動,他整頓神界、他發布命令約束妖魔,對於那些無視他的命令、仍要跑到人界滋擾的妖鬼被除滅的報告,隻冷笑著說了一聲“這是他們一意孤行,怨不得凡人為了自衛而如此行事,不須去管”……
最終,在那些奇形怪狀、卻在他麵前表現得異常溫順馴服的妖魔鬼怪們簇擁下,以及那些敢怒而不敢言的神族注視下,他身著華麗的禮服、頭戴玉冠,步上天階,坐到了最高處那張王位上。
他所用的,依然是都懷玉的那一張臉。
在原作中甚至沒有交待結局的禍神,如今坐到了三界之巔。從鏡頭裡看,這個小世界依然平穩運行,絲毫沒有崩毀的跡象。
很難說這是不是因為長宵故意對那些不服管的大妖魔視而不見,從自己的手下漏了些不聽話的大妖魔去人間,然後再被謝玹一一誅滅,並沒有破壞原作主線所致。
在又一次接到報告,說某某千年妖鬼於人間擄孩童助自己修煉,被除魔師謝玹誅滅時,長宵那張俊美穠麗、卻終日毫無笑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絲古怪的笑意。
他說:“……很好。既是她想成就她哥哥斬妖除魔、匡扶正道的好名聲,那麼本座便也助他一臂之力吧。”
謝琇:!?
所以啊,陰差陽錯地,維護了這個小世界正常運行的人,真的是他?
他故意不去管那些狂傲不羈、不服他命令的大妖魔們,甚至有目的地縱容他們,使得他們頭腦發熱,以為自己依然可以為禍人間、繼續快意作惡的時候,他們就成為了謝玹收伏的目標,成為謝扶光傳奇一生的最新注腳。
雖然他這也有可能隻是簡單地玩一手借刀殺人,但從客觀上來講,他這種舉動依然幫助了謝玹走上原作中應有的道路、最後功成名就。
這就是他吧。做的似乎是壞事,但有時候從某個角度去看的話,又不能完全算是壞事……
一時間,她居然感覺有些心酸,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做什麼啊你……”她低低說道。
“即使你這麼做,也沒有人會感激你的……”
謝玹不會。不僅不會,而且若是得知了妹妹的死訊,怕不是還要主動打上門來找他拚命。
時空管理局也不會因為他這種行為剛好維護了小世界的正常運行,而給他頒個一斤重的大獎章。
“你一個大BOSS演什麼默默奉獻的戲碼啊,不適合你……”
但是,她也知道,他怕是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讓誰感激他。
他生於郊野,天生地長,無親無故,從妖魔鬼怪之中殺出來,不知道經曆了多少生死戰鬥才能夠成為世間最強大的妖鬼,又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欺騙、心機與籌謀,才能從九幽深獄中神識逃脫。
他來到人間,是想借由這片神族暫且不管的地帶,重建他的勢力,建立起屬於妖鬼的樂園,然後奪回他的真身,重獲他渴望的自由。
然而真是不幸,他遇上了她。
不但最終沒能利用成功她,反而被她下了血咒反殺,從此成為被她馴養的漂亮小廢物。
即使她不是有意要切掉他的爪牙、消磨他的銳氣,但最終的結果證明,她無意中做到了這一點——把世間最強大的妖鬼,馴化成了正義的同伴。
他依然強大,但他再也不會與她為敵了,甚至不會與她的願望為敵。
原作中始終隱於幕後,實力強大但卻雲裡霧裡,仿若水麵下潛伏著的妖獸,不知何時就會現身狠狠咬下一口,甚至不知道在原作的故事結束之後,這個小世界又將去向何方,還會不會被這位“三惡神”之中唯一沒有給出明確結局的禍神所支配的情形,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謝琇心頭百味交集,凝視著屏幕中那張仿佛很熟悉、又恍若有些陌生的臉,輕輕用指尖碰了一下。
說起來,她其實很少用他的真名呼喚他。在他假扮都懷玉的秘密暴露了之後,她每次叫他都有些尷尷尬尬,多數時間不是用“喂”,就是“你”,要不然就是“哎”。
有時候真的要到不得不喚他名字的時候,她就會敷衍地喊他“阿宵阿宵”,就活像是叫出他真名的兩個字會燒了她的舌頭一樣。
而叫“阿宵阿宵”,就仿若她喚自己撿來的那隻三花貓“阿橘阿橘”一樣,都是一種可以讓自己的情緒超脫於上的方式,就好像喚著這個名字,就像是這個名字不代表任何意義、也不牽係任何感情,即使自己此刻這麼呼喚,下一刻也一定能夠抽身而去似的。
但現在,隔著一整個世界,她輕輕碰了碰屏幕上他低頭正在寫文書的臉,低聲說道:“……長宵。”
沒有再惡狠狠地對他說“你為什麼不永遠做都懷玉呢”,也沒有再敷衍地隨口喊他“哎你——”。
終於,他在她眼裡,是“長宵”了。
可若是不經過這一遭,他永遠也不會成為她眼中的“長宵”。
人生如戲,陰差陽錯,天意弄人,莫過於此。
混剪的最後一幕,是他重新又換了一襲白衣,坐在神界的瑤池瓊樹之傍,衣袂飄飄,如同仙人一般,正在撫琴。
這一次他表現得要正常得多,也沒有再帶著那種令人發毛的溫柔之態去撫摸自己的心臟或胃部了。
他隻是十分正常地盤膝坐在那裡,腰間依然掛著那枚曾被他磕碰掉一個角、後來她又不得不用金子鑲補起那一處的螭虎玉佩。
他褒衣緩帶,肩頭處繡著一叢修竹,打扮得就像是個俊俏的書生。可那衣衫過於精美昂貴的衣料,依然出賣了他,顯示出他身份非凡的事實。
他垂下視線,指尖拂過琴弦,竟然還是那一闕她曾經吟誦過的《浣溪沙》。
製作混剪的剪刀手自然也找出了這首歌,當作BGM,配到了視頻之中。
也因此,長宵這一次雖然隻是撫琴,並沒有開口吟唱,但在視頻中,那熟悉的詞句卻依然一字字地隨著琴音,在除他之外四周空無一人的神界仙庭回蕩。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琴音嫋嫋而儘。長宵的手指還在琴弦上停頓了許久。
他保持著那個姿勢,甚至沒有抬起頭來,就好像生怕驚動了這首曲子所帶來的那種幻覺一般。
直到西斜的夕陽映在他的麵容上,他的長睫微微閃動,終於抬起頭來,望向天際的暮雲。
他翕動嘴唇,輕似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而貼心的剪刀手,仿佛生怕觀眾聽不清楚他所說的是什麼似的,用灑脫流麗的毛筆字體,將那句話的內容打在了屏幕下方。
BGM緩緩淡出,屏幕也漸漸暗了下去,隻有那一行字,留在最終變成一片全黑的屏幕上,淡金色的字體極為清晰,仿佛能夠一直映入人的眼底。
“琇琇,夕陽西下,可緩緩歸矣。”
【第二個世界·殘夜·終】
【請期待第三個世界·西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