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隻繡球是湖畔繡樓上的十七小姐拋下來指名要給他的,但他停下腳步以後,第一眼卻投向遇仙湖中的那隻采蓮小舟。
偏巧這時,湖中荷花最盛之處,一艘裝飾華麗的大船從中撐了出來。
或許是事先約定好的時辰已至,那艘船頭,正正坐著幾名樂師,更有一位打扮成采蓮女的妙齡小娘子,俏生生佇立在那裡。
而那小娘子身後還立著一人,清了清嗓子就揚聲喊道:
“吉時已至——采蓮結緣——以成佳偶——”
那人拖長了聲音,喊得端的是一詠三歎,就像是席間吟詩的調子一樣。
但他的尾音倏然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滿湖寂靜,隻有船身破開水麵、船槳撥動清波的聲音。
湖上並不是隻有謝琇所駕的這一艘蓮舟,她在跳上小船逃離岸邊時,前麵已有一一十位小娘子已駕舟離岸,向湖心駛去了。但剛剛岸邊與湖麵上發生的一番激鬥,使得那些不明真相的小娘子們都被嚇得狠了,紛紛撐船遠遠避開,此刻即使湖麵上恢複了正常,一時間也很難再重新趕過來。
因此,那艘大船最先遇上的蓮舟,就是謝琇這一艘。
先前喊話那人也很乖覺,覷著船頭接近謝琇這艘小舟時,已然搶先揚起了聲音,語氣極為禮貌客氣,道:“敢問小娘子……此處發生了何事?”
謝琇微微一怔,回頭望了一眼大船的來處,覺得他們之前應該是按照儀式的規矩,藏於蘆葦深處,到了時辰再轉道由荷花叢中駛出,因此錯過了之前那精彩的一幕爭奪戰也未可知;於是她稍微思考了一下措辭,答道:“岸邊發生了一些事情,曹家小姐拋繡球的過程稍有阻礙……不過現在已一切無事啦。”
那人聞言張望了一下岸上,自是很快看到了右臂下夾著那隻繡球的盛應弦——因為在他開始展露他的蹴鞠技巧的時候開始,圍在他四周的人就已經紛紛閃開,以防被他的腿腳誤傷;現在他拿到了那隻繡球,周圍的人也就沒有再圍上去,因此他站在人群的正中央,身周是一片真空地帶,襯得他格外器宇軒昂,身姿英挺。
那人不由得讚歎了一聲,但轉回視線之後,他望著湖上的蓮舟寥寥無幾,不像往年慶典時那樣多得能鋪滿半個湖麵的異狀,還是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可如何是好……小娘子們多半都還在岸上,但吉時已至……”他嘟嘟噥噥地苦惱道。
謝琇耳朵尖,自然也聽到了。她不知道盛應弦接下來有何安排,但以盛應弦的為人,他並不會為了辦案就把整座城鎮的百姓們都攪得天翻地覆;於是她靈機一動,道:“吉時已到,那麼你們應當要做什麼?”
那人道:“應當奏樂,唱采蓮曲,歡送小娘子們登岸相看有緣人……”
謝琇道:“那不如你們繼續奏樂唱曲,隻是多唱一會兒,讓岸上的那些小娘子們下湖來轉個一圈完成了該有的流程,延遲兩刻登岸,也應當沒什麼的吧?”
那人遲疑著,道:“可這個小人卻不敢隨意作主……”
謝琇笑了,抬起手中長篙,以尖端指了指岸上的盛應弦,道:“你看到那個人了嗎?”
那人道:“自是看到了……那不是剛剛接下曹家小姐繡球的那位公子嗎?”
謝琇笑道:“你可真會說話。若你說‘那不是曹家新一任東床快婿嗎’,我就不會替你想法子了。”
那人啞口無言,一臉頹唐地望著她。
謝琇道:“那人既然接下了繡球,想必在此地說話也應當管用幾分了吧?我教你的法子,他也定必同意,你就照著去做,若有什麼責難,隻管來找我就是了。”
她巧妙地偷換了一下概念,並不暴露盛應弦的真實身份,而是誤導大船上這個管事認為“既然他接到了繡球,那麼他將來也就會是曹家的主子,曹家的主子說話一定管用”。
果然,那管事猶猶豫豫著,又多朝著岸上看了好幾眼,確認繡球一直牢牢地被盛應弦拿著,才轉過身去,向著船上的琴師做了個手勢。
“值此良辰美景——恭請娘子們下湖采蓮——以待仙人垂青——!”他又拖著聲音喊道。
想必是之前采蓮儀式開始時,他應當喊的台詞吧。
岸邊那些主持儀式之人似乎也愣住了,足足幾息之間,竟然無人移動或出聲。
然後,原先排著隊的那些小娘子之中,走出一個人來,大大咧咧地徑直走到了碼頭上,大聲道:“怎麼?你們不下湖嗎?我今兒來可就是為了祈福找到如意郎君的!誰也不能擋住我下湖!”
說著,那位小娘子竟然徑直往岸邊的一艘小舟上邁去!
若不是岸邊負責照應的婆子們反應得快,那位魯莽的小娘子就要腳下滑一跤。
岸邊一陣忙亂,還混雜著突然亂紛紛揚起的各種喊聲和議論聲;不過,那些依然停泊在水邊的小舟,終於重新開始出航。
謝琇笑了。
身後那艘大船上,那幾名樂師依照先前排練好的那樣,奏起了悠揚的曲子。
而那名俏立於船頭的小娘子,也揚起清亮宛轉的嗓音,唱道:
“近日門前溪水漲,郎船幾度偷相訪。船小難開紅鬥帳,無計向,合歡影裡空惆悵。”
“願妾身為紅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願郎為花底浪,無隔障,隨風逐雨長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