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副驚悚的表情或許太過生動, 袁崇簡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她的臉上逗留了一瞬,忽而抿起唇,輕聲哼笑起來。
他的笑聲很輕, 並不讓人感到冒犯;但在這樣的燈火映照下, 他舒展開眉眼, 眼角眉梢的線條都柔化下來,意外地有種溫和的意味。
他最後向著她的臉上投下一瞥, 轉身走到桌前, 打開一個匣子, 在裡麵翻找著什麼。
他一邊翻著匣子, 叮叮咣咣地挪動和放下一些瓶瓶罐罐,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紀小娘子不敢?”
這話說得有幾分挑釁和激將之意,但謝琇是什麼人,該躺平時就不會盲目逞強,更不會因為幾句口舌之爭而覺得自己被下了麵子而暴起,因此聞言也隻是“嗬嗬”乾笑了兩聲,道:
“確是不敢。那些都是殿下的心頭好, 除了殿下明明白白指出的一位之外,我怕自己碰到彆的小公子一指頭,殿下都要打斷我的手……”
她本是半開玩笑地這麼回答,袁崇簡翻找東西的動作卻一停,若有所思地問道:“殿下明明白白指出的一位?是誰?”
謝琇心想公主這麼信任你, 能沒有跟你抱怨過薑雲鏡嗎。
但她不回答也不好,索性直言道:“薑雲鏡薑小公子。”
袁崇簡“啊”了一聲,道:“那可是個棘手的小郎君……前程皆叫公主毀了,現下補救還有何用?”
謝琇納悶道:“薑小公子的名聲,在外邊也很響亮嗎?若是沒多少人知道這一樁事的話, 即使被殿下生生耽誤了幾年,可是將人放出,誠心誠意道歉做些補償,若是日後薑小公子科考有成的話,官場之上幫扶一把,也就……”
她知道這幾句話說得好似有點助紂為虐,不把無辜受害的薑小公子的遭遇當一回事似的;但是袁崇簡畢竟還算是長宜公主這一邊的人,她若是正義凜然地太過譴責長宜公主因色心而誤人子弟的罪過,難保不會跟袁崇簡起些齟齬,進而耽誤大事。
所以她隻好硬著頭皮像個狗腿子似的發表了一番傻白甜的天真言論。
說完之後,卻看到袁崇簡若有所思地微微一頷首,慢吞吞地說道:
“若是……薑家這幾年間為了尋找他的下落,已然四分五裂、門庭敗落,遭遇淒慘了呢?”
謝琇:!?
“怎麼回事?”她失聲問道。
袁崇簡站在桌前,一邊慢悠悠地從匣子裡往外挑揀著東西,一邊繼續說道:
“薑家隻有薑小公子這個獨子,讀書極好,若是沒有公主這麼一出,想必很快就能科考有成,年少登科了吧……但現在,數年間為了尋找薑小公子的下落,家財散儘,遭人欺淩,薑小公子的妹妹也被迫做了富商的妾室……”
謝琇:!!!
“……這就真是太作孽了!”她沒忍住,一個激靈脫口而出。
袁崇簡手下一頓,片刻之後,他轉過身來,帶著點稀罕的情緒,像是第一次認識到她的本性那般,有點驚訝、有點好笑地望著她。
謝琇:……?
怎麼?她一時激動,說錯話了?惹這位高深莫測的袁公子不高興了?
她正在左右思忖之間,就聽到袁崇簡的聲音。
“是啊。”他說,聲音裡帶著一點笑意,又有一點莫名的漠然。
“真是造孽。”
……
長宜公主造了孽,現如今的後果卻需要謝琇替她頂缸。
好在之前長宜公主做了那個預知夢之後,一度成了驚弓之鳥,已經在公主府裡疑神疑鬼、行事怪異有那麼十幾天了,也因此,這大大減輕了謝琇假扮她的難度。
在沒有劇本的情形下假扮一個人,謝琇未必能做到百分之百形似神似;但要裝瘋賣傻一下蒙混過關,她可就太擅長了。
長宜公主對她招認自己的怪異行事有可能打草驚蛇的時候,還頗有點不好意思。但謝琇聽完之後就是眼神一亮,差點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誇讚她無意中為自己減低了任務難度;也因此,長宜公主就更加放心大膽地——
躲到“銀漢樓”為她這種有特殊需求(?)的達官貴人特意安排的陳設豪華又掩人耳目的特等房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