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琇費力地把自己的神智從睡夢之中拔/出/來, 簡直是耗儘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撐開兩道眼皮。
映入視野的,是她來到侍郎府之後, 專門撥給她的丫鬟青棗。
侍郎府裡的丫鬟並不多, 而且命名都十分隨意, 就是隨便一種顏色加上一種植物的模式, 因此總是顏色與植物對不上號,青棗還算是好的,還有叫藍荔和紅竹的。
總之,青棗正在拚命搖晃她。
見了她睜眼, 青棗先是一喜, 繼而臉上的憂色又重新湧上來,讓她露出一種焦慮不安、幾乎垂泣的神情來。
“姑娘!不好了!”她喊道,“大門上忽然來了一群差役, 說是……因為六少爺涉及一樁要案, 按律必須請六少爺走一趟!”
謝琇:!!!
她騰地一下猛然坐起身來,因為起身太猛, 眼前一黑。
她用力地晃晃腦袋, 晃掉那一絲昏眩, 立刻睜開眼睛,接過青棗遞過來的外衫, 匆匆套在身上。
青棗已經側著身子半擠到她身後, 手忙腳亂地開始替她綰發。
謝琇一邊囫圇套上那件平時沒覺得如此難穿、今天卻仿佛要經過一千道工序才能上身的衫裙,一邊語氣急促地問道:“現在前邊如何?去稟報老爺和大少爺了麼?”
青棗雖然是訓練有素的大丫鬟,但這種事情想必也沒有經曆過,一時間竟然透出幾分淒惶來。
“老爺……和大少爺都不在府裡啊,姑娘!”
謝琇係著衣帶的手一頓。
“……你說什麼?!”
青棗急匆匆地隨意在她腦後綰了個髻, 說道:“姑娘昨夜回府後太辛勞,婢子就沒有向您稟報……大少爺前天一早就出門了,說是要去雍義府出公差,總得十天半月才能回京……老爺昨夜也打發人回來說部裡有事,恐怕得挑燈夜戰,就歇在官衙了……”
謝琇:?!
當然,她目下在侍郎府裡雖然代掌中饋,但說到底還是“借住”,人家正經主子們的動向,也不必一一向她彙報。
但是……為何是這個節骨眼上?
“……這麼巧?!”她從齒縫間擠出這個疑問句來。
這麼巧?就趕在盛侍郎與盛應弘都不在府裡的時候,門外衙差到了,要緝拿雲川衛指揮使到案?!
這裡頭沒點杜貴妃或者其他幕後黑手的手筆,她都不相信!
她愈想愈是驚心,忽而猛地一轉頭。
青棗正拿著一根梅花簪要往她頭頂發間插,她這麼一轉頭,幸好青棗反應得快,及時縮手,否則說不定那根梅花簪要戳進謝琇的腦門裡去。
青棗不由得驚呼一聲,謝琇卻來不及計較這些,急聲道:“快去找連營!讓他阻止弦哥,不能讓弦哥這會兒就出去!”
青棗一愣,囁嚅道:“可是……六少爺每日寅時即起,這會兒早就練完早功,洗漱更衣畢了……剛剛門上來人時,因著府裡如今就六少爺和姑娘您兩位主子,自是要分彆報信的……”
謝琇:!
她往窗外一看,早已是天光大亮。
盛應弦極為自律,每天三更燈火五更雞,即使前一晚工作再累,次日清晨亦是練功不輟,再沒有比他更勤勉的人了。
門房把消息同時傳報給盛應弦和她兩個人,一定是盛應弦先出去,這簡直想都不用想!
謝琇急躁起來,手中的裙帶直接打了個死扣,腳下一趿鞋子,就跳下地去,風一般地卷到門口。
青棗追之不及,跑了幾步,又記起來什麼,回身順手在牆根立著的大衣架子上抓了一件薄披風,剛想抬頭喊清晨外邊天寒,姑娘披件衣服,一抬眼就發現紀姑娘已經快要穿過這座小院子,跑到院門上了。
青棗跺了跺腳,暗叫不好,如今已是夏末時節,朝晨的天光裡已經帶了點兒清寒之意。而紀姑娘竟然就那麼穿著一件單薄的衫裙,好似完全不怕冷似的,頭發也隻是鬆鬆地挽著,隻靠一根綢帶和一根梅花簪勉強挽住滿頭如雲的烏發,就這樣一路衝了出去!
跑啊,跑。
謝琇好像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倉促,也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
衣袖在清晨裡鼓滿了風,如同生出了兩翼,要飄到天上去;沒綰結實的頭發在腦後一顛一顛的,仿佛隨時有乍然鬆開來披滿肩背的危機。清晨的風是微寒的,撲在臉上,涼意刺痛眼底和鼻腔,弄得那兩處地方都一陣發酸。胸腔裡氣息漸短,一口氣好像馬上就要倒不上來,就像是昨天的這個時候,在盛六郎的書房裡,他們像兩個慌張又新奇的小孩子,笨拙地交換親吻的時候一樣,呼吸急促,心情緊張,胸口緊繃得發痛。
謝琇提著裙擺,一陣風似的卷到了大門上。
盛侍郎府的大門還開著,但門口空蕩蕩的,遠遠看去,已經沒有了什麼人影。
隻有門房,塌著腰,弓著背,歎息著,要從門內將那兩扇大門重新推得合上。
謝琇爆出一聲大喊:“且慢!”
門房嚇了一跳,轉過頭來,一看來人是她,關門的動作馬上就停了,反而還替她再把大門拉開一點兒,顫聲道:“姑娘,快……六少爺許是還沒走遠——”
謝琇風一般地卷過他的身邊,徑直悶頭衝出了大門。
她一步邁過高高的門檻,抬頭一望,才看到在門外那條巷子裡,一行人正往東邊的方向走著,離侍郎府大門已經有數丈開外了。
那些人簇擁著兩匹馬,一匹馬上是個她不認識的青年背影,穿著官服,腰間懸著刀。而另一匹馬上,卻正是她努力奔跑了這麼久想要追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