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衡吃了一驚, 慌忙衝到牆邊往下看,卻隻見盛六郎在城牆上的城磚不規則凸起處幾度略微借力,就那麼足下輕點數次,就輕飄飄地落了地, 一翻身上了馬, 一綽馬韁,那匹駿馬就向前衝了出去。
張伯衡:“……”
他這才記起來, 盛六郎是有武藝在身的武林高手, 足以高來高去, 翩若驚鴻, 並不像他們這樣隻會紮紮實實一刀一槍的戰場拚殺。
他又按著腰刀,走到了朝外的那一側, 趴在一個垛口處, 向著北大營的駐地方向極目遠眺, 卻什麼都看不到。
“唉,真是作孽!”他咕噥了一聲,卻不知道這個“作孽”到底指的是什麼意思。
他隻是心中憋悶得很, 想要罵上一句來發泄。
他撇開頭, 狠狠地啐了一口,朝著城牆上的兵卒們喊道:“都打起精神來!今日之事若能善了, 自會論功行賞, 賞格加倍!”
……
盛應弦一口氣衝到了那張被冷箭釘在雲川衛衙署匾額上的紙條背麵所注明的地點——
瓊華閣。
瓊華閣是中京有名的銷金窟,倒不是因為它是個賭坊或者鬥雞場,而是因為——
它和後世的那些帶有娛樂性質的大酒店很像,一樓是類似瓦子那樣看雜劇與百戲之類的地方,二樓是一整層的包廂,既可以慢慢吃菜喝酒、叫了歌女或說書人專門到包廂裡為這一桌客人服務, 又可以將一扇扇落地長窗全部打開,直接俯瞰一樓的百戲與雜劇表演;有了二樓的緩衝,三樓往上的那一間間齊楚閣兒裡,既可尋歡作樂,又可好生歇息。
也難怪最喜好遊樂的長宜公主,要在這裡長期定一間特等上房了。
但是平時持身極正、甚至也不好遊樂,隻想著如何查案的盛指揮使,從前除了必要且無法推掉的應酬之外,從不踏入“瓊華閣”。
當然,他身為雲川衛指揮使,對於這座輝煌壯麗的“瓊華閣”背後的主家還是了解的——
杜家。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杜家竟然猖狂若此,公然在中京城最繁華之處,建起了這樣一座內有玄機的樓閣!
今日在踏入“瓊華閣”之前,他做夢都想不到天南教竟然當真和杜家勾結如此之深,而杜家的狼子野心又如此不可遏製,也不想自製!
北大營號稱十萬精兵,即使杜永熾貪婪之心過甚,以一對一的比率吃空餉,那麼至少還有五萬人陳兵於中京城的北門外!
而如今,他們又擄走了小折梅,導致她性命堪憂……他們在這座華美的樓閣之中藏了無數死士與魔教逆賊,即使盛應弦的武功高於他們,仍然一路上焦心如焚。
他殺紅了眼,生怕自己來得已然太遲。他的麵前延展出一片血路,他害怕那條路的終點會是她靜靜躺在血泊裡——
“拜月使在哪裡?!”他抓住一個教眾模樣的人,厲聲喝問道。
那人的喉間發出奇怪的格格笑聲,落在他手裡也並不說話。盛應弦手疾眼快,一把卸了對方的下巴,捏住對方的嘴,一柄薄刃伸進去一剜一翹,就將那人藏在牙齒一側的毒丸剜了下來。
盛應弦長籲了一口氣。
……終於,教他及時捉住了一個在服毒自儘前就被阻止的家夥了。
他之前一路殺進來,無論遇上的是教眾還是死士,服毒自儘都十分痛快。
杜家豢養的死士也還罷了,見他要拷問自己,就痛快咬破毒丸自儘;但若是碰上了天南教的教眾,或許是被洗了腦之故,打起來還要更瘋狂一點,即使武功再稀鬆平常,抱著的也多是要同歸於儘的念頭,不要命一般地往上衝,即使刺中了他們兩三劍,他們也都跟渾然不覺得痛一樣,啊啊大叫著,還要起身跟他拚命。
但這種教眾,一旦真的被他擒下,口中藏有毒丸的就爽快咬碎,口中沒有毒丸的——盛應弦也不可能真的一劍一個,全部將他們殺死,隻能全部把他們的雙腿刺穿,再抽了他們腰帶褲帶,把他們綁緊。
這種法兒還是雲川衛那些低等衛士們愛用的花招,但放在這種不需要跟對方講道義的時候,就能發揮效果。
自然,那些教眾裡亦有油滑之輩,被擒下以後沒勇氣自儘、又看穿了盛應弦並不會見一個殺一個,就自動倒地裝死,滾刀肉一般,閉嘴不言,任盛應弦喝問什麼也是白搭。
能進了“瓊華閣”的天南教教眾,好歹也有點扛揍忍痛的本事,因此即使盛應弦一劍刺穿他們的大腿,痛到極處,他們幾乎要痛哭流涕,但依然閉口不言,倒像是說了真話會比死還可怕似的。
盛應弦固然一路上心焦如焚,但到了此刻,他仿佛也在不停的戰鬥之中,窺出了一絲絲門道似的。
幕後黑手——無論是杜家也好,“天南教”也好——將小折梅劫來此處,又布下無數死士和教眾作為阻擋,倒像是……意欲將他拖延在此,不讓他有空去解決北大營之危似的?
盛應弦倒是相信鄭大人麵見皇上之後,一定能夠拿到諭旨去調動西邊的翊麾營平亂,但是……不讓他介入此事,將他絆在“瓊華閣”,難道是擔心他率人衝進杜家,反而將杜家留在京城中的一家子人,都一網打儘嗎?
這麼想倒是解釋通了為何負責北門守衛的張伯衡或中京城守衛的孫中行家人無虞,唯獨綁走了他的未婚妻——因為雲川衛本就是做這個的。
抄家鎖拿的事兒,他從前也做過好幾回。杜家最近被他盯得緊了,完全沒有機會闔家潛出中京城去,於是就鋌而走險,一方麵發動兵變,另一方麵則打算在中京城中牽製他,不讓他把杜家滿門抄滅?
他一邊戰鬥,一邊卻難得地分了一絲心神思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