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應弦的大腦裡嗡的一聲。
那種由意識而至軀體而生的感覺太強烈, 以至於他甚至恍惚了一瞬,才意識到他其實麵前還站著他應當舍命相搏的對手——即使小折梅不是,那個“趙如漾”也一定是。
可是他竟然就當著他們兩人的麵,就這樣鬆懈了一瞬。
高手過招, 有時候眨眼間就能決定勝負。
他甚至不可遏製地在想, 幸好趙如漾是打不過他的, 幸好小折梅應當還沒有想對他不利……
他並沒有真正和小折梅交過手, 不知道她的武功如何。但能夠坐到“天南教”右護法這個位置上, 小折梅的武功就一定也不低。
他的頭腦都開始有絲混亂了。或許是因為父親做過的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或許是因為他完全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跟小折梅兵戎相見——
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 才沉聲開口道:“然後呢?”
他其實多多少少也能猜得到之後的一些發展, 但是他並不預設立場, 因為那樣或許會妨礙他公正地看待事情——他希望從小折梅的口中得到真相,而不是自己在這裡胡亂猜疑。
趙如漾臉上的那一絲冷笑顯得更大了一點。
小折梅卻好像情緒上並沒有過多的變化,隻是微微翹了一下唇角, 露出一個有點古怪的笑容。
“家父自知不起, 於是對盛伯父說……藏寶圖在一個妥善之處保管, 若盛家想要,就拿一個兒子來換,他會把藏寶圖所藏之處作為女兒的嫁妝, 兩家結成生死同盟, 共享這一注大富貴。”
盛應弦:?!
他驚愕得甚至微微張開了口。
趙如漾仿佛有些按捺不住似的, 在小折梅的身後突然出言道:
“這就是為什麼你會與瓊臨定親, 明白了嗎?”
他唇角的那一痕笑意宛然,諷刺之意再也壓抑不住,睨視著對麵愕然的盛應弦, 道:
“你難道從沒有懷疑過,紀家與盛家雖比鄰而居,然家世何等懸殊,為何令尊仍執意要將她聘為你的妻子?即使是臨終托孤,總可以讓令堂將瓊臨收做義女,好好教養,來日許配一個好人家……為何一定是你不可?”
……為何一定是你不可?!
盛應弦覺得自己的耳朵裡都仿佛在嗡嗡作響,這一句話猶如一個魔咒那般,一直在他的耳畔回蕩。
他在這種極度的震愕、茫然、痛苦與不可置信之中,五內俱焚,抬起眼來望著站在他對麵的那兩個人。
啊,小折梅是站在那個趙如漾身前的。她在維護著那位末代皇孫,而不是他。
或許剛剛趙如漾的那句話,就是他自己一直以來最想對盛六郎說的吧。
為何一定是你不可?我與她才是互相扶持著一路走到今天之人,為何不能是我?……
盛應弦不由得慢慢地抿緊了嘴唇。
“那後來呢?”他沉聲問道,直接打斷了趙如漾的詰問。
他並不在乎趙如漾會如何嘲諷他,他隻想知道,那個因為父親沉屙難起而眼淚巴巴地望著他的小姑娘,是如何會變成今日撥動中京風雲的“拜月使”傅垂玉的!
小折梅哂笑了一聲。
“後來?”她輕飄飄地說道,“後來,令尊才發現,開啟寶藏的鑰匙——私印‘問道於天’還在宮中,所以他覺得必須拿回來,就做了兩手準備,一是督促長子次子考科舉、幼子學藝入公門,二是私下聯絡勢力龐大的‘天南教’,借助他們的勢力想要盜走私章……”
盛應弦:!!!
他的父親,竟然還私下聯絡過“天南教”?!
“……那麼,陸飲冰是……?”他勉強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
他想要問的問題太多了,多到他一時間竟然失語。即使問出了陸飲冰這個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問些什麼。
是問陸飲冰是否也是“天南教”中人?還是問陸飲冰出手盜印,這背後是否也有他父親的手筆?……
不過,小折梅實在可以算得上是很了解他的了。他這麼模糊不清的幾個字說出口,她竟然就微微頷首,替他解惑道:
“陸飲冰自然也是我教中人。”
盛應弦:“……”
趙如漾冷笑道:“不過以盛侍郎的分量,還引不動我教出手!”
小折梅歎了一口氣,略微側首,對著她身後說道:“……如漾,你先且莫多言。”
趙如漾:“……”
小折梅喝止了趙如漾的煽風點火,方轉回來,朝著盛應弦說道:
“令尊的確有過這樣的念頭,但他沒想到的是——他指名要去偷盜‘問道於天’這枚本不起眼的私印,反而令‘天南教’起了疑心。”
她的唇角浮現了一絲微末的笑意。
“畢竟,能讓‘天南教’的勢力發展到如今地步,教中上下,誰也不是笨人。更何況,‘天南教’本就興於前朝末年,也是為了一旦中京城破後,支援其它地方可能出現的流亡小朝廷而建立的。”
盛應弦:……?!
紀折梅道:“教主秦定鼎也曾經是前朝末帝太子手下的暗衛頭領,後來逐漸滋生出了自己的野心,覺得既然少主扶不起來的話,就乾脆向少主下手,另外扶起一名傀儡,隻要聲稱那傀儡也有榮朝皇室血統,‘天南教’照樣可以繼續縱橫天下,而不必被少主所控製,‘末帝秘藏’也可以為他所用,而不必交還給少主……”
盛應弦愣住了。
但小折梅說到這裡,忽而停了下來。然後,她居然微微側過臉去,對身後的人說道:
“就到此為止吧。如漾,你走吧。”
盛應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