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裡帶著小小的鉤子和隱秘的陷阱, 乃是一句不折不扣的試探之詞。
謝琇能夠確定的是,幻境中時間的流速和現實中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們在幻境中被扣留了很久, 在現實中並沒有那麼久——自然也有個相對照的日期, 但她並沒有一上來就把底牌翻出來。
她想要知道的,是琢玉君會不會對她說實話,還是會為了庇護自己的夫人而打算對她說謊, 蒙混過關。
聽到她的這句寒暄之後, 琢玉君那張年輕如玉的麵容上終於湧起了一絲訝異之色。
“謝道友此言差矣。”他溫聲說道。
“昨夜某還曾設宴款待過謝道友和那位與你同來的姬道友, 如今不過是過了一夜而已,謝道友緣何就忘了?”
謝琇:“……”
佛子緩步向前,亦來到琢玉君麵前,單手立掌,道:“阿彌陀佛。”
琢玉君依然坐在那裡,隻是向佛子微微頷首,道:“見過佛子。”
謝琇這一下可真的感覺有哪裡不對了。
須知佛子雖然如今修為隻是元嬰期,但他的地位何等超然, 即使彆的宗門來了渡劫大能, 到了佛子麵前, 麵對著佛子的寒暄,也是要同樣起身回禮的。琢玉君雖然是琢玉城之主,但這個地位在佛子麵前實在不夠看, 本人又隻是金丹期,何以如此托大?
佛子卻好似對琢玉君的怠慢舉止不以為忤。他立於琢玉君麵前, 容姿灼灼,氣度出塵,立刻把剛剛還顯得君子如玉的琢玉君比到了塵埃中去。
“姬施主怕是忘了, 昨夜你設宴款待的是貧僧。”他平靜地說道,毫不在意這句話說出來會不會仿若在當場丟下一個大炸彈。
“而貧僧從進入琢玉府開始,無論在何處,都並未見到過這位謝道友——直到貧僧誤入幻境,被幻境所絆。”
佛子這幾句話簡直就等於直接說琢玉君是在說謊。安坐高位的琢玉君臉上終於起了一絲波動。
“大師何出此言?”他驚訝道,“大師不是與這位謝道友同來的嗎?”
謝琇:“……”
事到如今假如她還是看不出琢玉君有問題的話,那麼她也就彆混了啊!
她乾脆利落地從袖中摸出一張靈符,微微一抖,便將那符紙夾在食中二指之間。
是“河清海靜”符——她曾經畫不出來的那一種威力加強版的終極靈符。
而到了這個世界裡,她的靈力限製終於被解開,修為雖然仍有限製,但這種越級畫符也不是不能解決——用自己的血混合上好的朱砂,使用最好的筆和符紙,再多失敗幾次,隻要不惜氣力、不惜代價、不惜花費,嘗試到最後總會成功。
歸根結底,這隻是一個她的福利世界,因此對她的限製並不多。假如說上一次還有“必須愛佛子愛到失智”這樣倒黴的條件框住她的行動,這一次她則隻需要未來歡送男女主角飛升就毫無問題。
但在她所經曆的那個名為“殘夜”的小世界裡,天道的意誌投影於她的身上,就是很明顯地希望她利用自己“善果一族”的特質,以血肉的犧牲與供奉來推進劇情——奈何她太後知後覺,謝玹又將這個秘密守護得太好,導致她直到差不多快要結尾的時候,才發現“善果一族”這個體質,如果能夠善用的話,可以發揮出多麼巨大的力量。
……謝玹。謝扶光。
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但此刻,指間拈著他教給她的靈符,舌尖滾過驅動靈符所用的密咒,她才恍然意識到,他留給她的餘蔭究竟有多麼悠久。
是他教給她的這些複雜的靈符畫法,給了她如今一言不合就可以甩符咒強推來解決問題的底氣。
謝二哥,果然還是世間最好的那個謝扶光。
謝琇這麼想著,啟唇喝道:“鬼妖滅喪,邪魔推傾。天無雜穢,地鮮妖氛。空明洞慧,上達玉京。急急如律令!”
尾音尚未落下之際,她就單臂一揮,指間的靈符化為一道流光,直奔麵前的琢玉君而去!
那枚符咒飛射而出,在半空中就已經幻出了符紙上所繪的複雜符籙圖形。那符圖仿佛是由符紙上浮現出來的,瞬間就幻化成一個極大的影子,將端坐的琢玉君整個身形都籠罩其中。
一陣清氣如同小小的風旋,瞬間在這個房間裡卷起。
咻咻——
清風過後,正廳裡渾然換了一副模樣。
原本精致的陳設和家具東倒西歪、落在地上,唯有琢玉君坐著的那張椅子還在原位。但他始終不肯從幾案上拿開的右手,實則緊緊扣著一條細如枯骨的手臂。而那手臂的主人,則側身站在他身後,張牙舞爪地想要掙脫而不能——
但這並不是最讓人驚異的。
最驚異的是,那條手臂的主人,渾身黑氣繚繞,那層黑霧甚至差不多完全遮蔽了那人的身形。
雖然隨著那人掙紮的動作,她身軀的某個部位——比如腿、手臂等處——還會偶爾猛地驅散繚繞於那一處的黑霧,顯露於人前;但她的臉容卻始終隱於黑霧之後,模糊不清。
謝琇一愣,還未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她身側的佛子就沉聲說道:“原來,齊夫人已然變成蜃妖了。”
謝琇:“蜃……蜃什麼?”
“蜃妖。”佛子倒是久違地有耐心。
他單手立掌,另一隻手則撚著那串菩提子佛珠,平靜地凝視著麵前麵目模糊的女子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