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枝照例睜著眼躺在床上,想等慕留出了門再起床活動。可一直等到七點半,房間外麵還遲遲沒有動靜。
他昨天剛考完試,又約了朋友出去玩,也許昨晚根本沒有回家。至少,她淩晨十二點半睡覺的時候,他還沒有回家。
楊枝這麼想著,打開房門,看向玄關——
地板上整齊地擺著一雙深藍色拖鞋。
果然。
楊枝如釋重負,她把頭發梳成利索的高馬尾,吃了兩片吐司,坐在餐桌邊打了第一個電話。
媽媽和爸爸向來睡得早起得早,前些年每天淩晨兩三點就要去批發市場進貨,所以晚上不到八點就要準備休息了。這幾年有了楊枝的幫襯,水果攤變成了水果店,爸媽不再像從前那樣辛苦,但基本也會在九點左右睡覺。
楊枝趕在國內八點之前撥通了電話。
屏幕裡出現了一張中年女人的臉,是楊枝的母親。母親的名字是徐春梅,和楊枝的父親剛好組成“楊梅”兩個字,所以他倆總是笑稱,是因為名字起得不好才賣了大半輩子的水果。由於常年在不見陽光的菜市場起早貪黑地工作,母親的膚色略顯蒼白。
“媽媽,”楊枝笑著跟手機上的女人打著招呼,“你們還沒睡吧?”
母親笑得和藹,講著方言:“沒得沒得,你爸也沒睡,店裡明天不用進貨,今天晚上有空。”
楊枝點點頭,“最近店裡怎麼樣?”
“好得很,前幾天三十幾度,光西瓜就賣了差不多一萬,還有桃子啊櫻桃啊葡萄啊,都賣得特彆快,”徐春梅話音一轉,惋惜道,“我和你爸昨天還說呢,楊枝最喜歡吃的枇杷也有了,你也吃不到,法國那邊有沒有枇杷?”
楊枝嘟著嘴搖頭,“沒看到呢。”
就算這些天超市真的賣枇杷,她也沒空去看。
因為吃不到,所以她乾脆挑三揀四起來,“這個季節的枇杷不如冬天的好吃,最喜歡過年那一陣的。”
“好,等你過年回來吃,我和你爸給你挑全批發市場最甜的枇杷。”
可楊枝還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回家過年。
她“嗯”了一聲,對母親宣布好消息:“媽媽,我昨天收到了聯合國的錄取通知,去奧地利實習。”
徐春梅又驚又喜,“聯合國?就是那個聯合國嗎?哎呦,這不是你一直想去的嗎?”
楊枝一樂,“對。”
“老楊——”媽媽對著屏幕外麵吆喝,“你先彆算賬了,快過來,楊枝要去聯合國了!奧地利!”
母親的身後多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剃著寸頭,止不住地咧嘴笑:“我姑娘就是優秀。”
又疑惑道:“乖乖,我怎麼記得聯合國在美國呢?”
“總部在紐約,”楊枝一五一十地回答,“我這個是聯合國下麵的一個機構,叫‘工業發展組織’,這個機構的總部在維也納。”
老楊緩慢跟讀了一遍:“哦,工業發展組織,那就去那邊工作了?研究生呢?已經畢業了?”
父母對她的學業幾乎一竅不通,楊枝耐心地解釋:“這個不是正式工作,是實習,我們學校研二的第一個學期沒有課,規定我們要做實習,六個月做完再回學校接著上課。但是我還沒決定要去,想再等等其他的。”
“哦,六個月也行,彆的也行,我倆什麼也不懂,你自己拿主意。”
“好,等我決定下來再跟你們說。”
父母又叮囑了幾句,無非是注意身體,注意安全,和程唯好好發展,順帶數落了幾句楊枝那位三十好幾歲的小姨。
楊枝一一應下,轉過來囑咐爸媽:“你倆也得注意,人來人往的,記得勤換口罩。還有,現在水果好賣,你倆要是想多拿幾箱就拿,貴的好賣就拿貴的,錢周轉不開的話就告訴我。”
媽媽趕緊回絕:“夠的,你掙錢這麼辛苦,你好好存著。我倆好得很,生意也好,不缺錢,你就安心學習,做你的事情,彆惦記著我和你爸。”
她說“好”。
一直到掛掉電話,楊枝都沒有告訴爸媽,她來了美國。
也許下一次來美國的時候她會說,但這一次她不想說,一個奧地利就夠了。
她點開手機,找到“徐春梅”,轉了五千塊錢過去。
楊枝從沙發上坐起來,喝了兩口水,打開了電腦,剛要打第二個電話的時候,學生卻發來了消息,說她臨時有事,申請的谘詢能不能改成明天。
這種事當然不是第一次發生,楊枝跟學生重新定完時間,兩個手肘杵在桌子上,手托著下巴,對著牆壁發呆。
更準確地說,是對著慕留臥室的門發呆。
安排緊湊的時間表上突然空出來一小時,她有點不知所措,想來想去,決定學學她的破法語。
楊枝連上電視旁邊的音響,放上一段法語新聞,站在窗邊,一邊曬太陽一邊聽,聽到語速沒那麼快的句子,她就試著跟讀一遍。
她微微揚著下巴,閉著眼,好像這樣就能聽得更清楚一些。
陽光靜悄悄地繞過她,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纖長的影子。它隨著楊枝輕輕晃動,在那扇門前若即若離,似敲非敲。
聽了四十分鐘,楊枝頭昏腦脹地關上廣播,趿拉著拖鞋走進臥室,躺到了床上。
因為沒有關門,所以視線剛好能看到玄關的那雙藍色拖鞋。
楊枝歎了聲氣,打開日曆,一天一天地數。
還有五個晚上,她就可以離開這個家了。
就要見到江珠了。
經期也要結束了。
她陷在被子裡,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裡響起一陣並不悅耳的音樂。
她按掉了鬨鐘。
十點了,她要起來學習了。
楊枝端坐在餐桌前看電腦上的代碼,眉頭越擰越緊。仗著家裡隻有她一個人,她隨心所欲地發表感言:
“看不懂。”
“這個也看不懂,好生氣。”
“這個注釋跟沒注有什麼區彆?”
“這個函數又是乾什麼的?”
“能不能說人話?這也能出來教課嗎?”
“r語言,法國語言,沒有一個讓人省心。”
楊枝嘴上吐槽,手上搜索,把沒搞懂的問題標出來,發給了程唯。程唯研究生讀的是商業分析,r很在行。
他直接給她回了個電話:“詞向量這塊我接觸得不多,要不你等我一下,下午我把我這些搞完,晚上我給你看看。”
楊枝覺得很可行,可還沒等她出聲,程唯又說:“但是晚上我想讓你陪我練練行為麵試,要不你問問Leo,他很懂,而且他考完試了,應該沒有很忙。”
“我不想問他。”楊枝直截了當地說。
“嗯…為什麼啊?他之前給我講過題,講得特彆清楚。”
楊枝趴在桌子上,下巴壓著胳膊,“因為我跟他不熟啊。”
“你要乾嘛啊楊枝?講題用得著多熟?”
“是不用多熟,但我沒有他聯係方式,我還要去學校找他嗎?”還是去他哪個朋友的家裡找他啊?
“算了我先給你問問吧。”
急匆匆結束了通話。
真是莫名其妙,他怎麼就那麼想和慕留搭上關係。
楊枝把手機扔到一邊,捧著杯子悠哉悠哉地喝水。
很快,程唯給她發了條消息:【Leo說他可以給你講,你在哪】
楊枝回複:【在家】
程唯:【?他說他也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