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嘩然。
這麼多魂魄,這麼多條人命,難道都是百裡覃乾的?
城門處,收了瓜子攤的青竹道院女修們拿起了紙筆,走到了那些魂魄之間。
“你是何人?”
“百裡研。”
“你與百裡覃是何關係?”
“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長,他是我的弟弟。”
“百裡覃是在何時何地用何手段殺了你,你可還記得?”
百裡研的魂魄沉思了許久,才說:
“他進境返虛之後境界常有不穩,我不過是化神修為,幫不了他,隻能在他苦悶時找他說話。”
回憶死時景象對於魂魄來說是極大的痛苦,百裡研抱著頭嚎叫了幾聲,才漸漸恢複神誌:
“一天,他突然問我,我玄孫阿鈺的根基如何,我直覺不妙,百裡覃自己就是六品水靈根,他為何要問我有七品水靈根的玄孫。我從他那離開就想回去給阿鈺送消息,我剛召出靈鴿,百裡覃就出現了,他不光殺了我……他不光殺了我,他還把我的魂魄直接抽出來,祭煉進了他的百神幡。”
百神幡,叫萬鬼幡還差不多。
耳中聽著那些人死前的慘狀,再看看這數千魂魄,哪怕是已經活了幾千年的修真大能也覺得膽寒。
以魂魄煉法寶,這分明是邪魔之道啊!
“不可能!我祖父怎會做這種事?分明、分明是另有邪魔蠱惑了這些魂魄!”
一個男子的呼喊聲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人和魂魄一起看向他。
“百裡宸。”很多人都認出了他,百裡覃的親孫子,幾百年前百裡覃進境返虛境之後他的年紀還小,修為也不過金丹,百裡覃隻能將掌門之位給了族中最有資質的百裡蓁,自己則暗中把持聖濟玄門,又讓百裡宸做了聖濟玄門的少門主。
坊間傳聞,百裡覃曾經讓百裡蓁發誓,一旦百裡宸的元嬰
境界穩固,就將掌門之位交還給他。
“對,定是如此!”百裡宸眼前一亮,仿佛想通了什麼關竅,他先是恨恨地瞪了一眼濟度齋,又看向雲座之上的清越仙君。
“褚瀾之!你飛升不成,就走火入魔,不光興師動眾請神,還要吞並我四大宗門!你設下圈套根本不是要查案,而是要一統九陵界,讓我們都做你飛升的墊腳石!”
百裡宸自以為自己說得詞正理直,彆人聽了就應該和他一起討伐褚瀾之,可他環顧四周,並沒什麼人認同他。
清越仙君身邊的少年嗤笑一聲:“百裡宸,我們放你出來是讓你認人的,那個魂魄到底是不是你族中的長輩百裡研?”
百裡宸卻不肯作答。
他不回答,彆人自然也知道了答案。
這時,宗易說:“藺掌院,請問除了這些魂魄之外,你們還有什麼證據?”
“活人證據也有。”藺無執一擺手,一個穿著白色素裙的年輕男子從戲夢仙都裡走了出來。
咬了下嘴唇,他緩緩跪地:“百裡氏不孝子弟百裡鈺,見過各位掌門、各位前輩,見過玄祖。”
看見他,百裡宸瞪大了眼睛。
“百裡鈺!你怎麼還活著?”
百裡鈺站起身冷冷地看著他:“我自然還活著,百裡覃豢養我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把我奪舍,好霸占我的靈根麼?我自然要活著,看他是個什麼下場!”
從百裡鈺的口中,百裡覃的所作所為終於被串了起來。
百裡覃修為達到返虛境之後就極難更進一步,為了能飛升,他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靠秘法以他人為爐鼎,提升自己的靈根,為此,他與一些小宗門合作,從各地擄掠有水靈根的女子,選了其中最好的一些自己享用。
第二件事就是挑選一個有更好的靈根的年輕身體,為奪舍做準備。
百裡鈺和他血脈接近,靈根更好,早就被百裡覃盯上了,等百裡覃殺了百裡研,就把他囚禁了起來,每日用天材地寶溫養著身子,隻等著被他奪舍。
“很多姑娘,被他殺了之後,都被吸進了這百神幡。”
百裡鈺深吸了一口,看向幾個自己依稀有些熟悉的麵孔。
那些魂魄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她們死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修為,又經曆了極大的折磨,神誌還沒能完全恢複。
站在角落裡,她們既沒有大宗門出身的故友,也沒有能在此時此地為她們哭喊一聲的親朋。
在爭執聲、叫罵聲裡,死得最慘的她們,卻仿佛是個局外人,不會被人看見。
“姓名。”一個穿著黑衣裳的女子走到了她們的身邊,手裡拿著紙筆,身邊跟著一隻很肥的鵝。
一個女孩兒臉上肉乎乎的,一看就知道她生前被爹娘照顧得很好。
歪著頭看著這個女子,她張了張嘴,卻好像忘了怎麼說話。
女子看著她,眉目溫柔:“你可以說的。”
“我,我叫寶兒,於寶兒。”能說話的女孩兒驚訝地摸著自己的脖子。
“還記得自己幾歲了嗎?”
“十七歲。”
一問一答,都是發生在角落裡,不知道為什麼,她們的聲音卻似乎能傳遍整個北洲。
“你生前,最想做什麼?”
“我、我想進青竹道院,可我爹娘心疼我,花了好多靈石,要把我送去南洲的大宗門。”
女孩兒有些憂愁地皺起了眉頭。
“好多靈石啊,真的好多啊,我娘把她的劍都賣了。”
天已經暗了下來,戲夢仙都裡燈火通明。
有人站在城牆上,垂下了一盞又一盞的燈,照亮了城外這些不可一世的大宗門弟子。
他們中,有人低下了頭,有人不屑,有人麵無表情。
和她說話的女子仿佛在哄一個小妹妹:
“我會想辦法,讓那些人把靈石還給你爹娘,還十倍。”
“真的嗎?真好。”女孩兒笑了。
“隻是這般麼?”一個魂魄猛地撲了過來,它生前也是一個女子,生的一雙眼睛極美,此時卻滿含恨意地死死瞪著這個女人,“他們害我性命、奪我靈根!受的懲罰就隻是如此嗎?”
尖利的嘯聲幾乎要衝破雲霄。
“憑什麼?憑什麼隻是這般懲罰?就因為我們修為低微出生卑賤?我不服!我不服!”
半空中,即使是剛剛為那個女孩兒難過的修士,此時也皺起了眉頭。
他們不需要什麼動作,隻要一個眼神的變化就能讓人覺察到他們對這個女子言行的不喜。
“不會的,他們不會輕易逃脫。”
“我還會讓他們筋脈儘斷,丹田損毀,此生不能再修煉。”穿著黑衣的女子語氣輕柔,仿佛隻是在哄另一個很好哄的小妹妹,“我還會讓他們受儘世間的踐踏苦楚,你從前受的罪,也讓他們十倍受著?好不好?”
旁邊站著女孩兒聽著聽著,空茫茫的眼睛裡流出了淚。
哭嚎著不公平的女子卻笑了,笑著笑著也流了淚。
魂魄的淚是紅的,像血。
“真的嗎?會嗎?”
“會。”
“真的嗎?”
“真的。”
秦四喜笑眯眯地,手中一點點泛起了微光。
“我可是神。”
她如是說。
一陣狂風吹過,被乾元法境押解的聖濟玄門弟子突然有一些消失在原地,然後就出現在了戲夢仙都的城門上。
包括了百裡宸。
“這些人,都是從犯。”
秦四喜轉身,她的手指輕動,仿佛在拈動著線。
忽然,又有人發出了驚呼。
靈寶玄清觀和禦海樓的弟子也有人被掛在了城門上。
有人大喊著要救自己的師父衝了過來,被一隻鵝扇了出去。
秦四喜將那隻泛著微光的手放在了自
己的左臉上。
指縫間露出她的眼睛,仿佛成了金色的。
“還有。”
她看著這世間不為人知的經緯脈絡,輕聲說。
不知從何處來的修士突兀出現在戲夢仙都的城門上,發出了一聲聲的慘叫。
秦四喜那一半沒有被手遮擋的臉還帶著微笑,仿佛隻是在說著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場一些修為高深的修士已經不由自主地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寶。
風是何時停的?雲是何時散的?為什麼天上的星星都仿佛停止了閃爍。
這個本該喧囂的夜晚,怎會突然寂靜到讓人心悸。
藺無執站在離秦四喜的不遠處,攏在袖中的手都在輕輕顫抖。
和上次製服百裡覃不一樣,滄海神尊仿佛什麼神器都沒有用,也沒有那些了不得的排場,可藺無執就是覺得此時的她比上次可怕百倍,千倍。
終於,城門上的人不再增加。
秦四喜“呼”了一口氣,左手的光漸漸散去,她露出了被遮擋的臉,和剛剛沒什麼不同。
“對了,還有一個主犯。”
秦四喜一彈指,一個趴在地上的男人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這下人到齊了。”
到了此時,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了這個之前一直笑眯眯站在藺無執身後的女子就是那位清越仙君請來的“神尊”。
乾元法境的弟子們倒是最早認出了她,畢竟他們還記得那隻鵝。
夜風吹拂,人們跪在地上叩拜神尊。
秦四喜在手上把玩著她的那把扇子。
“既然你們都知道本座是誰了,多餘的話本座也不說了,百裡覃,一命抵百雷,因你采補爐鼎而死的,一命抵千雷,你跪在戲夢仙都外受夠了足夠的雷罰,就可以魂飛魄散了。
“至於其他從犯,也是同樣。”
此言一出,眾人驚駭。
“神尊!我們還沒有審……”
“審什麼?”秦四喜似乎聽到了什麼很有趣的事兒,她打開折扇,扇了扇風。
“本座讓你們將人送來,不是為了審,更不是為了讓你們聽,讓你們判。
“本座不想聽他們的詭辯推諉,不想知道什麼對宗門有功之類的廢話,更不想知道他們是不是也有什麼苦楚。”
麵容無奇的女子隻有一雙很亮的眼睛,可她看向世間任何角落都不會閃躲。
“本座要他們來,本就是為了罰。”
分明是晴天,卻有一道天雷突兀劈下,正中在了百裡覃的身上。
“這是,神罰。”
隨著她的話語,無數雷光在她的身後轟天一般落下。
她手中的折扇上四個字卻像是另一道雷,劈在了在場所有修真者的心上
——善惡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