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我道(1 / 2)

人間境的地穀之底在高峽之下數千米之處,深幽無際,百瘴叢生,是凡人和修士都從未踏足的地方。

彆說鳥不下蛋的地方了,這地兒連螞蟻都不想待。

一片如亙古長久的靜默裡,一個神和此界的天道在這種地方對峙。

“正因為你是神,才應該在此界被天道管束。”

天道小貓貓掙紮了一下,小爪子軟軟的,哪裡能掙脫了秦四喜的手。

秦四喜捏了下它爪子上的肉墊兒:“我知道你是為了你的九陵界,許多事之前不與你計較。我成神雖然隻區區一百多年,也從未聽過諸天神界的神要受天道管束。若二千世界都如你這般把一個神從諸天神界叫下來加以管束,那神還是神麼?”

天道小貓貓抬頭看著她。

她的眸色深深:

“我自一開始,就沒有要在此界為尊為主的意思,從我降臨此界,我所行所做,隻求無愧於心,我說得可對?”

地穀實在幽暗,天上隻是飄來了一朵雲,地穀裡就徹底黑了下來,越過無數嶙峋枯槁的荒石才到達此地的光急匆匆鳴金收兵。

它們遠道而來,疲憊不堪,小心翼翼,並無破敵之力。

天道小貓貓晃了下尾巴,一點點細微的光漸漸升起,照亮了四周。

“我要做什麼也與你商量……你借我之力我應了,我要借你之力也與你有一說一,我說得可對?你,一界天道,如何對我的?”

天道貓貓不吭聲,隻有眼神很嚴肅。

嚴肅得有一點點心虛。

秦四喜把它放回自己的膝頭,由得它坐在自己的膝頭:

“從何時開始說起呢?就從,你落於我身上,試探我這因果之神是不是真的能阻隔因果開始說起?還是從,你讓我掐斷弄雪神君與北洲之間的因果開始說?又或者,我們來說說,為什麼你讓我來到人間境,‘偏巧’讓我遇到了那對去祭拜‘還聖元君’的未來帝後?”

金色的光團從秦四喜的身上緩緩飛出。

“一十年帝運,你是想我給誰?武家女兒?孟停知?還是,孫瑤瑤?宋霜?又或者,那個在黃泉道上送我的陰差?徐不憂?”

天道小貓貓低下頭,舔了舔爪子。

“你一界天道,想要借我之手不沾因果,卻對我多加隱瞞,幾番試探,做了這些,你何曾守了天道的本分?你是天道,怎麼能將神如棋子一般擺布戲弄?”

毛茸茸的小腦袋被手指輕輕敲了一下,天道小貓貓抓了抓自己不聽話的尾巴。

它偷偷看秦四喜,隻看見她一臉閒適地看著自己。

它說:“徐渡歸殺生十世,積善十世,有功德加身,他身有氣運,本不該做陰差,而是做一十年亂世之君。”

“徐度歸?”秦四喜的手指頓了下,“原來是他。”

真沒想到,那位喜好唱歌的陰差,也算是個舊相識。

“他不肯當皇帝,你就要從我這兒把帝運給他?

一十年亂世之君……這人間境才太平了不到一百年吧?又要亂世了?”

天道小貓貓喵了一聲。

“這些癘氣一直在浸染凡人境,厲鬼叢生,黃泉生波,你之前五百年活人九百六十九萬二千四百零……二十四。

“加上你建的堤壩水渠讓許多人都能吃飽喝足生孩子,讓朝代動蕩也小了許多,再過幾年,多出來的人就會有幾千萬,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生氣,凡人境的結界承載不下,縫隙更大,到時候不僅有癘氣,甚至會有魔物順著縫隙爬上來。

“凡人根本無力對抗,隻靠黃泉陰差也難以支撐,想要人間境不淪為鬼蜮,最好的辦法就是起亂世,這就是天道的平衡之法。”

起亂世,多死一些人,人間境的結界就能多維持些日子。

“原來如此。”

天道小貓貓探頭,它很認真地看著麵前的神。

“就算你昨日殺了幾千極惡厲鬼,也隻能管一時,不能管一世……”

最後這句話,真的很像是威脅。

秦四喜轉頭,看向幽幽散發著癘氣的地縫。

凡人境的結界……下麵是什麼?

小貓貓瞪她:

“人間境結界與天道相連,你如果對這些結界縫隙動手,就會立刻被驅逐離開九陵界。”

在她懷裡,天道小貓貓漸漸化成了雲氣。

“滄海神君,你在此招引天道,已不為此境所容,雖然二日未到,你也該走了。”

黃泉路旁,一個陰差提著燈站在彼岸花叢中,見到了從黃泉路上帶著一隻鵝走過來的女子。

“秦娘子,陰差徐不憂為您引路歸途。”

秦四喜停住腳步,看向他。

“徐陰差,我提前了將近一日回來,怎麼你還在這?”

徐不憂臉色僵硬,黑色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的亮,唯有手中的燈散發著冷冷寒光。

他對秦四喜行了一禮:

“秦娘子斬殺數千厲鬼,功震黃泉,閻君命我早些相候。”

唇角輕輕一動,就是陰差不會有的生動笑意,秦四喜說:

“那多謝徐陰差。”

徐不憂又行了一禮,才跳轉了身子,手裡的燈也是一晃。

徐不憂,徐度歸……

人生的最後幾年,秦四喜聽過這個名字。

帶頭作亂的江洋大盜。

接濟流民的豪俠義士。

她修建滄浪渠的時候,被覬覦修渠銀子的知州刁難,事情鬨得不小,連很多同伴都勸她不如暫時等等,先去修九曲江。

一天夜裡,徐度歸給她送來了十萬兩白銀,和一顆人頭。

東西擺在河堤上,整整齊齊,寒光凜凜。

知州的人頭上放了一封信,寫了幾個字:“殺人者徐度歸,修渠者秦娘子,善道有君,殺道有我。”

朝廷中有人以“與逆賊勾結”之名想要問罪於她。

不過第一日,那人就被

徐度歸一箭射殺在了上朝的馬車上。

京城最熱鬨的街頭,徐度歸手持長弓,大笑道:

“這般一個脆頭狗賊,竟敢將你爺爺我與秦娘子相提並論。”

直到她飛升,徐度歸還是朝廷心中的一根刺。

至於他的結局……

秦四喜看著麵前緩緩走路的背影。

腳踝不能彎曲扭轉——隻有跪死之人成鬼之後才會如此。

走了好一會兒,走過了望鄉台,走過了轉輪殿,走過了孽鏡台……沒有人說話。

冥河已經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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