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謀反一個月之後,太子上書陛下,言說自己德不配位招致兄弟之亂,請辭太子之位,更請陛下立長樂長公主為皇太女。
朝野嘩然。
女子登基,自古未聞,群臣上書陛下,請陛下不要廢太子。
太子卻很堅決,上書之後第二日他就跑到了山上剃了頭,說自己以後要六根清淨。
一時間,整個繁京就像是燒開的水壺,到處都是吵嚷之聲。
唯有公主的鬆園,一如既往,有條不紊。
“告訴羅絲絲,明年玉州的女子書院要加收百人,本宮缺人,她彆在玉州躲清閒,要是人不夠用,就讓她自己來繁京。”
“是。”
已經過了十九歲的萬俟悠身量比之前又高了點兒,看著厚厚的一摞折子,她打了個哈欠。
“口舌多實事少,這繁京城裡能用的人也太少了,你們說我要不要去太學和國子監看看,帶著越知微和蘇姮,能在經史策論上勝過你們的我就帶走。”
女官們笑了笑,沒有說話。
公主想要用什麼人,怎麼用,是公主的事,她們這些女官僥幸被公主選中,已經是得了天大的運氣,想要不被人比下去,那就得比旁人努力千百倍。
蘇姮抱著一摞書冊走進來,聽見這話笑了:
“公主殿下信任微臣,微臣定竭儘所能,我昔日在贛州曾以男子之名與人紙筆論戰,未嘗一敗,正好也讓我看看繁京城中天下士子的本事。”
這話說得有氣魄,萬俟悠笑著拈了塊兒點心放在自己嘴裡。
“彆以為你隻要跟天下的士子比,朝中的群臣現在對我,對你們,可都是磨刀霍霍呢。”
女官們又都笑了。
重紫走進室內,看看女官們,再看看公主,輕聲說:
“公主,杜中書來了。”
萬俟悠抬起頭。
重紫的臉色有些肅然:
“杜中書是來跟公主辭行的。”
大皇子謀反,宰相杜與明自戕身亡,到底也沒保住他的妻子兒孫,隻有杜行舟,因為要給公主傳消息離京去了朔北。
穿著一身白衣的杜行舟站在一片茉莉花邊上,見萬俟悠穿著一身淡灰的衣裙,他慘淡的臉色微微有了些笑意。
“公主殿下,今日行舟就要離京歸鄉了。”
萬俟悠看著他的樣子,難得溫聲說:“三年之後本宮召你回京。”
“不必了。”杜行舟低下了頭。
“公主,二皇子在洛州招徠山匪籌建私兵,匪首馮家應不肯
屈從,被二皇子車裂,馮家應的次子入京刺殺二皇子,此事,公主您定然知曉。”
他頓了頓,又說:
“二皇子要約見裴仲元,是因為裴仲元手裡有三皇子賣官鬻爵的證據,此事不假,可這證據不是二皇子找的,是殿下您找的,您讓裴仲元一聲不發,讓他在朝堂上公然揭開。”
夏日又要結束了。
風還熾熱,令人心燥。
哪怕茉莉花的香氣再讓人心中舒爽,它也是盛開在烈日下的花。
“您身後有江家,宮裡有皇後,大皇子如何敢將您送去烏蠻和親?因為大皇子知道了您去過朔北,還知道了江琦是女子,他自以為拿捏了這兩件事,便是將江家上下拿捏在了手裡,這兩件事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杜行舟緩緩抬頭:“公主,是您讓他知道的。”
想要養大一個人的野心,自然是要讓他自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大皇子剛愎自負,自以為是陛下長子,皇位本就該是他的,又被皇子之爭激出了血性,給了他一點念想,就足夠他舉起反旗子。
陛下曾有六子,現在隻剩了被嚇破膽的一個。
“如今,公主如願,晚生我,也該功成身退了。”
大皇子不反,他爹娘就不會死。
可讓大皇子反了的人,正是他傾心愛慕的公主。
萬俟悠抬起手,折了一枝茉莉。
人花相映,卻並無嬌色。
她將花遞給了杜行舟:
“大皇兄也好,二皇兄也好,四皇兄也好,在他們的局中,都有我的性命。我不過是一枚吞子之棋,你家之事,我心中有愧。”
“公主不必有愧。”
杜行舟的手有些顫抖,還是接過了那支花。
當年,公主遠在朔北,給他寄各式的樹葉,他也曾妄想,自己能攀折一枝茉莉。
如今真的拿在手裡,他才明白。
茉莉是茉莉。
公主,是公主。
“公主,繁京城中的可用之人,我已經輯錄成冊,交給了重青女官。”
小心捏著那支花,他對公主深深行了一禮。
“行舟,告辭。”
小小的白色花瓣,隨著他的動作落在了地上。
崇安十三年冬至。
大啟有了他們第一位皇太女——萬俟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