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被吏部評了個下下,正遇到您頒了那個‘退選令’,現在都在家裡窩著呢。魏十六娘頂聰明,魏家現在把她弄回來,就是打著讓她承襲家業的主意,隻是這樣一來孩子是肯定得送回夫家的,她以後的家業也隻能留給魏家自己的後人。”
手指在茶杯上輕輕點了點,萬俟悠輕聲說:
“嫁入夫家,便是被夫家吃了,連個名字都留不下,留在娘家,也不過是個守產人……就算我下令說女子可以承爵,又有幾家人舍得下自己的兒子?”
窗外再度熱鬨起來,她抬眼看去,看見一群騎著馬的進士們緩緩往回走,這是要各自回去歇息,等著晚上的瓊林宴了。
“我也該回宮了,這裡麵的事一日想不明白,咱們時日還長著呢。”
說著,她就站起了身子。
於蘭娘也連忙起身,卻見陛下突然看著窗外不動了。
“陛……七娘子。”
樓下,一個年紀約有三十多的女進士被人攔了下來。
“進士娘子,您可否在我家女兒頭上摸一下?”
女進士有些訝然,看看那抱著孩子的布衣娘子,再看看還在繈褓中的女孩兒,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我、我是個寡婦。”片刻後,她擺了擺手,輕聲說,“無兒無女,也隻有點讀書的本事。”
樹影婆娑,小半遮在了她的臉上,連身上的紅裙都有些許黯淡。
“沒事兒呀!”下一刻,那穿著布衣的婦人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女兒的頭上,“無兒無女無男人,能寫能算能讀書,她要是真有這般本事,我就算早早死了在黃泉道上都能笑了,不靠兒女夫君,她自己就能養活了自己,又不用似我這個為娘的這般每日給人縫補漿洗來賺小錢,那是何等好日子?”
樓下,新晉的進士娘子愣住了。
樓上,年輕的皇帝笑了。
“這天下有無數不甘自己命運的女子,她們麵前關著的門,朕已經為她們撕開了一道口子,餘下的,該是她們走到朕的麵前來,讓朕知道,她們能走到哪一步。”
轉頭,她看向於蘭娘:
“剛剛那些話是魏十六娘子央你來朕麵前說的吧,相識這麼多年了,你以為朕就分不出來你是真心要說那些瑣碎,還是在替人傳話?”
於蘭娘半羞半愧地低下了頭,萬俟悠抬手掐了下她的臉。
“她魏十六有什麼本事,讓她自己走過來讓朕看看,她要是有本事捅破了兩家的天,朕替她兜著就是了。”
樓下,進士娘子已經走了,抱著孩子的婦人將孩子捆在身後,提著一桶衣服正要走,卻被人攔住了。
“我家主人說孩子可愛,娘子要是願意,以後可願意來我家院子灑掃?每月三兩銀子。”
三兩銀子?這麼多錢?婦人直覺自己是被騙了。
可聽見那人說出口的灑掃的地方,她又有些懵。
“鬆園女學?鬆園?女學?”
她轉頭看向那個傳話的女子,
卻見那女子指了指道旁的茉莉花。
她手裡裝了衣裳的桶“噗通”一聲落到了地上。
瓊林宴飲一直持續到了申時初,儘管陛下隻來坐了一個時辰就走了,新科進士們說的最多的,還是陛下。
陛下的風采,陛下的威儀,陛下的……男人們目光勾連,讚美著他們不敢用嘴說的屬於陛下的美。
繁京的茉莉,想起陛下從前的雅號,不知道誰的心又動了。
醉了酒是不敢騎馬的,一群進士們等著禮部的車駕送他們回住處,突然看見一匹黑馬疾馳在已經宵禁的路上。
“那是誰?”有人眯著眼問。
“那是誰?那是裴將軍!禁軍大統領裴仲元。”
“這麼黑你都能認出來?”
“我可不是認出了他,我是認出了他馬脖子上的那塊牌子!”說話的進士突然捂著臉嘿嘿一笑,“那可是陛下的茉莉銅牌,有了那個,咱們男臣才能在這個時候出入宮禁。”
出入宮禁?
這個時候?
有人抬起頭,追著那馬的虛影向皇城深處看過去。
那裡有什麼?
有繁京的茉莉。
有大啟的陛下。
大理寺卿楚平野,金吾衛副統領馮寒山,禁軍大統領裴仲元……再久遠一些,還有如今的浙閩道按察使司徒堯。
凡是有過那塊銅牌的人,誰不是少年得誌平步青雲?
凡是有過那塊銅牌的人,誰又僅僅是少年得誌平步青雲?
登科及第,本是人生得意時,此時的一些進士心裡卻有了新的念想。
不是位極人臣,而是,一塊銅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