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棄地撇開了眼。
……
站在元戎六年回頭看,元戎初年陛下登基時的平穩仿佛一場幻夢。
隨著太上皇被天降落雷燒成了灰,大啟皇室之間的征伐內鬥也正式拉開了序幕。
最初,是淅川郡王之女突然現身繁京,告發淅川郡王與廬江王、鬆盧王勾結,意圖謀反。
陛下當即命浙閩按察使司徒堯調查此事,就在整個朝野都關注此事之時,泯王說陛下得位不正害死太上皇,興兵謀反。
泯山書院高山長寫下檄文,曆數陛下的十大罪狀,除了弑父殺兄之外,還有貪淫好色、勾引人|夫等罪過,甚至還說她偽稱神靈轉世,實則是竊國之孽女。
泯王是神宗之弟,算起來是陛下的叔祖,在宗室之間頗有人望,他大概以為自己隻要這樣振臂高呼,就會有人響應,到時天下風起雲湧,各路宗室率兵攻入繁京,就可以將那龍椅上的女子給拿下,可起兵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將造反一事想得太簡單了。
高山長寫的雄文實在是文采飛揚,可當他高聲誦讀著自己的檄文下山的時候,卻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人是一個書生,名叫邢越。
“高山長,您說隻有泯王登基了咱們才能過上好日子,泯王在咱們泯山待了這麼多年,怎麼咱們百姓的日子都沒好過?”
泯山腳下,還聖元君的廟宇裡香火不斷,在那廟宇一側,就是還聖娘娘修的“護泯大渠”,數百年來,這條溝渠護衛著泯山腳下的良田不被洪水所侵害,天長日久,溝渠有些淤堵,是陛下當太子之後又是撥款又是派人,才將大渠重新修繕的。
知道高山長是帶人來砸還聖元君廟的,泯山百姓們拿著鐮刀和鎬頭自發來護衛廟宇。
僵持之下,高山長大怒,直言邢越也是被那孽女所蠱惑。
卻見邢越颯然一笑,抬手解開了頭上的發巾。
“高山長,學生女扮男裝,在您門下苦讀數年,沒想到今日還要用我的女子之身佐證我這滿心清白。”
泯山府的府官同泯王沆瀣一氣,聽聞此事,連忙帶人往泯山腳下捉拿帶頭之人。
邢越見他們來勢洶洶,大喊“還聖元君庇佑”就跳入了護泯大渠。
所有人都看見了精光閃過,那邢越就沒了蹤影,兩天之後,邢越又出現在了下五十幾裡之處,周身完好無損。
一個女子,怎麼可能跳下大渠之後還安然無恙地漂出去五十多裡?
泯山百姓越發信了還聖娘娘顯靈,群情激昂之下,竟然攻破了泯山府的幾處縣衙,泯山府十垂縣縣令趁機收攏百姓,借著泯山之勢與叛軍周旋。
泯王一番豪情壯誌,數百王府護衛和上千叛軍竟然連泯山府都沒殺出去,反倒是一女將名叫雲嬌,奉陛下之命率六百精衛南下,與泯山府所在的巴州刺史聯手,花費數月,將泯王全家悉數拿下。
泯王一家被押解進京的時候已經是元戎二年的六月。
數月之後,泯王一脈,連同他的外孫等數十人被誅殺於繁京。
元戎四年八月,南江、泯江、九曲江一帶突降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雨,大雨時日,河水漫漲,受災百姓數十萬計。
一直都對陛下恭敬有加的臨淄王趁機誅殺府官、刺史十數人,起兵造反,他不像泯王那般想當然,不僅起兵的時候是瞅準了時機,還早就屯兵屯糧,又霸占了朝廷的賑災糧,
數千精兵在臨淄王父子的帶領之下自東向西橫掃數州。
占據幾處豐裕之地後,臨淄王便寫信給繁京,他沒有說陛下身為女子不該稱帝,卻說如今天下不穩,陛下不如放權給各宗室藩王,也能得天下信服,他身為陛下的伯父,定能管好六州之地。
要是陛下不同意,他就隻能繼續揮師向前,進軍繁京。
此時,因臨淄王招納流民,手下已經聚斂了號稱十萬大軍,距離繁京也不過數百裡之遙,一路上並無什麼險要之地,隻要他揮師西進,不過半月,他就能兵臨繁京。。
當時的陛下正在調動各處府兵、錢糧協助賑災,臨淄王這般來勢洶洶,連朝中老臣裡都有人勸陛下不妨先與臨淄王虛與委蛇,再謀以後。
高坐龍座之上的年輕皇帝隻是淡淡笑了笑,就將臨淄王的信燒了。
臨淄王剛剛得了信,冷嘲了一句“小兒輩不知好歹”,便繼續向繁京進發。
走出不過數十裡,有三萬精兵正以逸待勞,帶兵之人正是不知何時從朔州到了濮州的鎮遠公。
此時的鎮遠公已經不再是那位年過七旬還屹立於朝堂的老人,而是他的孫兒——大名鼎鼎的朔北元帥江琦。
手中長刀一橫,高坐馬上之人隻說了一個字:
“殺。”
七日之後,臨淄王父子的人頭就被送到了禦案之上。
此時,已經是元戎四年九月。
藩王兩次造反似乎終於惹惱了陛下,她厭倦了這些叔祖和伯父們對她的質疑和否定,開始讓他們證明自己並無反叛之心。
到元戎六年的冬天,連同最早的淅川郡王在內,陛下一共斬殺了十四位藩王,其中九位除國停爵,一位將王位降等傳給了他兒子,四位藩王心懷不臣,被他們的女兒告發。
大啟多了四位女郡王。
她們繼承了她們父王的爵位、封地和權力,以後這個爵位也可以屬於她們自己的後代。
此時的大啟也一共隻剩了十位藩王。
繁京裡的茉莉花,在萬俟一族鮮血的澆灌之下,成了讓整個宗室隻能戰戰兢兢匍匐在地的君主。
“弋陽王想把爵位傳給自己的女兒。”
集賢殿的地龍燒得很熱,外麵大雪紛飛,萬俟悠在殿內隻穿了一條對襟袍,袍子下麵露出了開叉的褲腳。
這幾年因為女子在外行走的多了,衣裳的樣式也大有變化,從前高門貴女推崇的曳地石榴裙漸漸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和男子從前衣袍款式類似的對襟袍和堪堪隻能蓋住膝蓋的旋子裙,在旋子下麵穿能被人看見的縫襠褲,或者乾脆就像萬俟悠此時這樣在無襠褲外麵直接穿一條縫襠外褲。
素青色的褲腳下麵是一雙繡了龍紋的軟履,穿著軟履的腳晃了兩下,萬俟悠將奏疏放在了一邊。
“弋陽王明明有嫡子,偏要將王爵傳給自己的女兒,這是被朕嚇破了膽子生怕朕在他死後為難他兒子?還是在試探朕到底對他的封地有沒有興趣?”
殺宗
室這種事,萬俟悠是真的有癮的。
她的那些叔王、伯王、叔祖王一個個每天閒著沒事兒就想方設法搜刮民脂民膏,那庫房裡委實富得流油,她殺了臨淄王父子之後又殺了兩個叔王,就有錢賑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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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幾個獲罪的藩王,除了通政司奏報他們劣跡斑斑之外,也確實有她想要殺豬吃肉的意思在裡麵。
“陛下,弋陽王此事多半是真心的。”
說話的女子頭上戴了一個紗絹做的巾幗,隻戴了一枚小釵,身上穿的六品官的綠裙。
站在集賢殿和陛下說話,她倒是一點都不顯氣短。
“弋陽王府的敏月郡主在弋陽一帶名聲極好,相較她兄弟,她才華也更高,聽說弋陽王早在兩年前就把他的幾個孫子都送到了敏月郡主身邊讓她教養。弋陽王此番是真的為王府承繼考慮。”
一旁另一個女子忽然一笑:“讓敏月郡主教養他孫子?那不還是讓孫子承爵的意思?”
“此事弋陽王並未言明,不過敏月郡主年過二十還未招婿,怕是弋陽王確實有這個打算。”
“挺好。”萬俟悠笑了笑,“兒子不頂用,就選個最好用的女兒暫時頂了爵位,等孫子長大了再交給孫子,相較於把女兒嫁出去,這不過是換了個用法兒。”
萬俟悠看向後麵那個冷笑的紅裙女子:
“桑中書,你寫個聖旨,今年冬至朕祭天之時讓弋陽王府的敏月郡主來陪祭,再把淅川郡王和昭武郡王也招來。”
“是。”
桑問經連忙將此事記下。
萬俟悠又拿起了一本奏疏,嘴裡說:
“荊知事,你們通政司也多做點兒正事兒,我讓你們尋訪的能人異士如何了?”
當初那個能為了對抗叛軍跳下大渠的女子如今已經是通政司知事,聽見陛下的話,她連忙說:“陛下,通政司在全國共找了六十餘名能下地穀之人,都已經送去了朔州,至於陛下說的會降妖除魔之能的……我等一一試過了,都是騙子。”
裝神弄鬼方麵,邢越自己也是個行家裡手。
“我翻前朝史書,這種能人挺多的呀,不是還有人做到了將軍麼?怎麼現在連個真貨都找不到了?”
聽見陛下的抱怨,一個一直低頭寫東西的翰林抬起了頭:
“陛下,根據各種野史記載,數百年前那等能人異士確實很多,能禦劍飛行、能引天火落地、能迷人心智,可這些人都被還聖元君殺了。”
一時間,殿內眾人都抬起頭看向陛下。
她們陛下,可是傳說中的還聖元君轉世啊。
繞了一圈兒鍋卻回到了自己的頭上,萬俟悠摸了摸鼻子:
“莫翰林你真不愧是本朝第一個女狀元,連稗官野史都記得這麼牢。”
莫守規笑了笑,隻當自己是得了陛下的誇獎。
萬俟悠將眼睛從今年吳越兩州的財賦之數上抬起來,就看見她笑得傻乎乎的。
“莫翰林,你最近是不是又去聽百裡糾書講學了?”
莫守規今年才二十四歲,在這殿內算是最小的,聽見陛下這麼說,她有些驚詫。
“陛下真是聖明,微臣最近確實沉迷百裡博士的講學。”
萬俟悠抬頭看看外麵的雪,輕歎了一聲,說:
“她的講學你聽聽倒無所謂,隻彆學她那什麼話都當好話聽的勁兒。”
啊,這是什麼意思?
莫守規茫然地看向殿中的其他上官和同僚,就見她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竟然連殿中監蘇姮蘇大人都沒忍住,用一本奏疏遮了臉笑了起來。
“莫翰林,陛下的意思是你對百裡博士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重紫女官說完了這句,也笑了起來。
笑完了,正事兒還得乾。
沒找到能人異士,萬俟悠也不氣餒,看完了一摞奏疏,她起身,從架子上拿了一個卷軸下來。
“這是卓嫵君在工部倒騰出來的開山火器,她搞這個出來是為了能開山挖渠,據說,用起來還是危險,但是也不能說不好用,若是炸對了,幾日就能省掉數百人的半月之功,朕要是用它把地穀炸了……”
萬俟悠沉思良久。
“罷了,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