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佑能想到毀劍後去凡人境打磨劍意,藺無執心裡是有些佩服的。
就算不提欠債一事,宗佑的存在也是濟度齋的恥辱,他的修為、他的三寸劍骨、他曾經的劍首身份,昔日被人豔羨的種種,隨著煉魂入劍之法是邪道之法一事被揭開,從此都成了濟度齋萬年名望上的汙濁。
前行是絕路,退而求輕身,這話說來容易,想要做到卻難。
宗佑直接毀去了自己現有的七劍,又要入凡人境從最尋常的劍客做起,也是擯棄他體內那被養出來的三寸劍骨,能割舍到這一步,藺無執也隻能說一句他果然是劍修。
當然,願意幫他的長生易也真是有氣魄有胸襟。
換了彆人,早就毀去宗佑修為,把他和他師父關一起去了。
鍋裡水滾肉熟,藺無執撈了塊肉出來,蘸著蘸料吃得連汁帶水,吃完了,她說:
“那你你走得及,你不知道,你一陣黃花春風吹過去,濟度齋可熱鬨了,一下子多了幾千上萬張嘴呢。”
長久以來沉默的劍突然凝出了能說話的劍靈,定然是要將自己想說的說個痛快。
想想那個場麵,秦四喜就覺得自己走的是對的。
不然光是回答各種問題她就能被吵死。
她喜歡看熱鬨,可不是喜歡彆人圍著她熱鬨。
“濟度齋的劍有意思,濟度齋那些小劍修也有意思,濟度齋那個大長老叫申遠明,他師父的劍一生了劍靈就開始罵他,罵的可難聽了……還有個小劍修,本來就隻有三劍修為,前兩劍還不是煉魂劍,不用廢,偏偏有好幾把劍選中了她,你猜為什麼?”
秦四喜肚子裡有了七分飽,涮著菜葉子看著藺無執,她就喜歡聽這種樂子:
“為什麼?”
“那個小劍修啊,天生帶財,缺靈石就能撿靈石,那些劍以前的劍主都是窮得動不動就要當劍的那種,一聽說這樣的劍修,都想投奔下,過點兒好日子。”
劍修的窮是刻苦銘心的。
劍修死了,他們的劍還記得。
秦四喜樂了:
“那夕昔要是去當了劍修也不錯,她也天天撿靈石。”
她是隨口說的,藺無執卻瞪大了眼睛看向一直悶聲吃飯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一直跟在秦綠柳身邊,她們打過好幾次照麵,藺無執可真不知道她有這個本事!
那窮怕了的何止劍修的劍,還有她們青竹道院的人啊!
雖說現在因為清查爐鼎一事聖濟玄門還給她們靈石,可誰會嫌靈石多啊?
再說了,雖然錢多了,體修們也堪堪是從吃半飽到了吃飽之後偶爾吃好而已。
離頓頓吃好還差得遠呢。
夕昔一邊一根一根地吃涮蘑菇,一邊豎著耳朵聽故事,身邊突然落了個人坐下。
“你多大年紀了?什麼根骨?快要結金丹了呀,修的什麼功法呀?有沒有興趣當醫修?要是不想當醫修,我這兒還有彆的修煉
之法,要不要看看?”
藺無執捏了捏夕昔的小胳膊,笑著說:
“這位小友跟我們青竹道院有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夕昔手裡的筷子都嚇掉了:
“藺、藺、藺掌院?”
藺無執滿臉寫著誠懇,天天撿靈石是吧?她們青竹道院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夕昔嚇得像個小鵪鶉,她一直以來都對青竹道院極為仰慕,可可可她怎麼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真的被青竹道院的掌院親自招徠啊!
“行了你彆嚇她,你和她之間哪有師徒緣分?”
“緣分說有就有!小友你看看這幾本功法有沒有喜歡的?”
說完,藺無執從儲物袋裡取了幾本冊子出來。
秦四喜湊過去看,隻見一本上麵寫著《五行入脈之法》,一本寫著《長青造化訣》,怎麼說呢,就覺得這些名字看上去很厲害的功法被一身落魄的藺無執隨隨便便拿出來,還堆在火鍋桌旁,就一下變得很不值錢了。
“這本《蒼生度厄法》也不錯,裡麵還送草鞋的做法。”
看著藺無執熱情推銷,秦四喜皺著鼻子坐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上。
什麼正經修士一邊修煉還一邊做草鞋啊?
“彆嫌棄啊!我的草鞋也是我自己做的。”藺無執抬腳讓夕昔看自己腳上的草鞋。
秦四喜:“……手藝是不錯,到哪兒都餓不死。”
“是吧?”藺無執很得意地把腿撤了回去。
趁著自己師父出去坑蒙拐騙,青葦默默吃掉了又一盤肉。
“旁人都說我們體修窮,窮是窮了點兒,修煉的法子不少的,這兒還有呢!”
藺無執又拿出了幾本秘笈,放在了夕昔的麵前。
夕昔隻敢縮著腦子微笑。
從前敬仰的前輩突然就成了這個做派,她真怕自己生了心魔出來。
秦四喜都看樂了,隨手拿起一本秘笈說:
“你也彆嚇她了,她……”
瞥見自己手裡秘笈上的字,秦四喜頓了頓,又看向夕昔。
“夕昔,這本功法跟你有緣,你可以看看。”
小姑娘差點兒跳起來,藺前輩突然變成了賣跌打膏耗子藥的江湖騙子也就算了,怎麼連秦前輩也逗她?
“秦前輩,我……”秦四喜把秘笈直接放到她眼前。
“《黃泉洗髓煉神法》?”
“之前地府的判官不是說你適合在黃泉修煉?讓你尋一本合適的功法?這本倒是不錯,不過我也不太懂,你給她好好講講。”
秦四喜的最後半句話是對著藺無執說的。
藺無執看看功法,再看看夕昔。
“若是小友在黃泉能修煉,這本功法確實不錯。”
夕昔這下是真傻了,剛剛難道不是在說笑麼?怎麼就突然真的有一本功法給她了?
藺無執將功法遞給她,她都不敢接,慌慌張張站起來,看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
剛剛吃了涮肉,哪能拿這麼好的功法?
急匆匆跑到屋簷下,借了雨水衝掉手裡的肉葷氣,她又從儲物袋裡拿了一張嶄新的帕子,把自己的指甲縫都摳得乾乾淨淨。
洗完了手,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接了水想洗臉,秦四喜支著腿看她,抬手用山河隨性扇給了她一縷風。
“乾淨了乾淨了,彆折騰了。”
夕昔卻還是惶恐的,她是散修,在遇到秦前輩之前,她連討生活都艱難,隻能做些遊走四方打零工的小營生,雖然說是修士,賺靈石得低著頭,攢修為得彎著腰,一顆築基丹,她攢了五年,一本九陵界小宗門都看不上的玄階修煉功法,她爹娘壽儘之前用畢生家底才給她換了來。
那些宗門裡的修士,暗地裡稱叫她這種人是野修,無根無基,整個修真界裡最落魄的那等人。
這樣的她,真的配拿到一本這麼好的修煉秘笈嗎?
看見小姑娘的神色惶恐,秦四喜對她招招手。
“夕昔,過來。”
“前、前輩。”
“你看看門外麵。”
夕昔吞了吞口水,看向大門外跪著的修士。
她知道他,九陵界第一修士,大乘圓滿的清越仙君。
“你覺得自己論人品、論努力、論德行,比他差麼?”
夕昔看了片刻,最後還是搖頭。
清越仙君辜負了秦前輩,這麼好的秦前輩他都能欠下六鬥的債,她是絕不會的。
“不、不差的。”
“既然不差,你又在怕什麼?”
夕昔看向自家前輩。
前輩笑著看她。
她張了張嘴,想說自己天賦極差,毫無根基,若不是僥幸遇到了秦前輩和鵝前輩,她隻不過是這九陵界裡最不起眼的一塊石頭、一片爛泥。
金尊玉貴的清越仙君,他是皎皎天上月。
她呢?
她如何能比?
她要是走出去說自覺自己比清越仙君好太多,旁人怕不是要以為她瘋了?
可她又說不出口,前輩說過,這世間量人之法千變萬化,為人當自守其心。
秦四喜又怎麼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扇子輕輕敲在了女孩兒的額前。
“你不必去想彆的,隻看此刻,他跪在門外,你跟我同桌吃著涮肉。”
秦四喜語氣徐徐,用扇子點了下門外那狼狽的男人:
“我不管從前如何規矩如何,旁處規則如何如何,在我麵前,隻看這一刻——他跪著,你吃肉的此刻。”
濕潤的風席卷著回廊,晦暗的天光從門外照進來,照在秦前輩的臉上。
前輩笑著看她。
“要記住此刻。”夕昔在心裡對自己說,“你要記住此刻,心中就再難生出晦澀。”
天下人看她,不過是個運氣好的野修。
她要記住,她比那個天生道體、錦衣玉食、身家無儘、駕霧騰雲的乾元
法境之主、九陵界第一修士、大乘圓滿的清越仙君更值得。
沒有根基就不能勝過天之驕子?
五品雜靈根就不能勝過天生道體?
好,她認,她認這些命中注定。
那此刻前輩看她的目光,她為什麼不能當做是人生在世的另一條的標準?
銅鈴突然響起,一直吃著肉看兩人的藺無執和青葦對視了一眼。
這個叫夕昔的小友已經破了她的金丹心魔障。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再吃一盤肉。
師徒倆動作統一,一人一盤。
心頭突然一輕,夕昔也察覺到了自己剛剛差點兒入了魔障,她瞪大眼睛看著前輩,忽然笑了。
“前輩,我、我好了!”
“好了就好。”秦四喜將那本《黃泉洗髓煉神法》遞給她,“要是能學,你也可以叫藺掌院一聲師父了。”
“不行!”藺無執連連擺手,“旁的還有說頭,這個秘笈是我姨母寫的,夕昔小友要是練這個,我隻能代姨收徒,自稱一聲姐姐。”
什麼代姨收徒?還能這麼代?
秦四喜笑著說:“那這麼一算你的徒弟還得喊夕昔一聲師叔?師叔也有點奇怪,不如叫師姨?”
“咳。”藺無執差點被肉嗆到。
師姨是什麼古怪稱呼?
她剛想反駁,就看見青葦在旁邊點頭:
“師姨。”
藺無執:“她還沒練呢你叫什麼?”
青葦看看神尊,又看看自己師父,意思很明顯,神尊都說有緣,那大概就錯不了了,她當然得儘早叫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