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姑娘請披黃袍(八)(2 / 2)

與她們二人平分秋色,顧淮琢心安理得。

孟月池,一個舉子的庶女!歌姬之後!竟然能穩坐他頭上?!顧淮琢先是驚,然後恨,可不管他如何暗中努力,孟月池都在他的前麵。

仿佛一座永遠跑不到的山,一輪永遠碰不到的月。

漸漸的,顧淮琢的心就變了。

他到底為了什麼奔向遠山?

又為了什麼高攀明月?

無法言說的隱秘心思隨春草蔓長,待他驚覺,為時已晚。

情思無可抑止,幾乎將他心神困住。

“孟科首,這篇文章你如何看?”

聽見有人問孟月池,顧淮琢微微低著頭,甚至不敢看過去。

“之前朝中說起開商路一事,說的很是不錯,可惜如今局麵是朝中積弊、百姓失田、豪強聚斂,開商路以增賦稅,看似是個解決之法,可此法隻會讓豪強越發有錢有人,百姓越發窮困。能看透此處,這位陸寒城至少是個有膽量之人,文采也極好。”

孟月池竟然對這篇文章評價極高,顧淮琢心中不禁有了幾分酸澀,還沒等他說什麼,墨懷袖突然說:

“這陸寒城秋闈過後也要來廬陵遊學,孟科首對他這般讚譽,他想必也會驚喜。”

墨懷袖這話說得陰陽怪氣,也不知道是在酸陸寒城還是在酸孟月池。

她抬眼看向孟月池,隻見孟月池又低下頭去繼續寫東西。

過了一個時辰,金烏西轉,有人已經寫完了文章去尋了另外的書來看,也有人已經覺得無聊打算早早離開。

孟月池坐在那兒,顧淮琢沒走,墨懷袖也沒走。

古蓮娘收拾了自己的紙筆,走到孟月池的身側,輕聲說:

“今日是孟科首生辰,祝孟科首為學之路如行雲流水,無間斷之時。”

孟月池抬頭,笑著說:“多謝!”

古蓮娘似乎有

些不好意思,卻又說:“中秋前的大考,在下必全力以赴,孟科首可彆手軟。”

“你放心就是。”

古蓮娘走了,藏書閣的三樓越發安靜下來。

顧淮琢這才知道今日竟然是孟月池的生辰,不禁有些心癢,也想借此與她多說兩句話。

“孟科首,你家裡派了人來接你回去過生辰,已經跟夫子告假了。”

在藏書閣裡幫忙打掃來換餐費的同窗跑上來傳了話,又匆匆下去了。

孟月池收拾好東西,提著書箱走了。

看著她步履匆匆,墨懷袖看了一眼自己袖子裡藏的小盒子,臉色又臭了幾分。

顧淮琢暗恨自己舉棋不定,跟許奉安一起離開藏書閣的時候心情還是很差。

許奉安卻似乎興致頗高,興衝衝地對顧淮琢說:

“今日我定要讓鐵背大將所向披靡,湊一個雙喜臨門!”

“雙喜?”

顧淮琢看向自己多年的好友,笑著問:

“你還有什麼喜事?”

“嘿嘿。”許奉安笑得有些得意,“你可知道今日孟科首就十四歲了?”

顧淮琢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看向許奉安。

“你這是何意?”

“今日我娘已經去了孟家門上,跟孟家的柳夫人探口風了。”

去門上做什麼?探什麼口風?

顧淮琢瞬間就想明白了,卻隻恨自己為什麼要明白。

“你、你看中了孟月池?”

許奉安轉回來拽著他:

“你聲音小些!彆讓旁人知道,不然跟我搶怎麼辦?我頭上三個哥哥,恩蔭也輪不到我,讓我去科舉,我也坐不住,孟月池她雖然出身差了些,也不是壞事,她既然出身低,孩子自然跟我姓,等她考上了女官,那光耀的也是我許家的門楣呀。”

天上雲彩層層,日光遍灑,熱意熏人。

卻比不過顧淮琢一顆被反複炙烤的心。

許奉安的家世比他家還好些,隻是不像他從小就被家裡鞭策上進,他的母族從前也有女子做官的,在這件事上也容易鬆口……

“淮琢,你怎麼了?是不是中暑了?我看你這一天都不太對勁兒。”

顧淮琢勾了下唇角,悔意如刀,惱怒如火,幾乎要將他的一顆心給切成熟肉。

可他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我們小月池聰明又漂亮,十四歲就成了百家求娶的小娘子,你可高興?”

又是在書閣後麵的樹下,薛重歲看著亭亭玉立的少女,臉上帶著笑。

“麻煩。”

孟月池隻說了這兩個字。

臉上甚至沒有絲毫的羞澀和得意。

薛重歲拍案大笑:

“月池啊月池,你可真是太有趣了!怎麼就麻煩了?”

“唾棄我之根基,覬覦我之來日,又想禁錮我的筋骨心神……怎麼不是麻煩呢?”

這話說得透徹,太過透徹就透出了些冷情。

薛重歲心下暗歎,這天下太聰明的女孩兒,都是恨自己父親、乃至於恨男人的,因為太聰明,而知自己之所失,又知旁人之所得。

“說到你的根基,你如今也是縣令家的女兒了。”

說罷,薛重歲將一封信放到了孟月池的麵前。

信上關於孟叔恒的部分寫的很短,隻提了一句他已經是鹿州安武縣令,下縣,從七品。

孟月池有些驚訝:“我父親明明又科舉未中……”

“是走了吏部的關係被推選上的。”薛重歲眯了眯眼睛,這件事她也覺得有些蹊蹺,孟家的根基也就那樣,柳家那邊頂多將他穩在繁京,也不會真的幫他走動,怎麼就能讓他得了推選官呢?

“推選了他的人可有消息?”

薛重歲搖了搖頭。

“朝中能做了這件事的人太多了,反而不好查,你也不必為你母親憂心,鹿州一帶如今有不少的女臣,沒有柳家替你父親出麵,他當個萬年縣令也是尋常。”

孟月池眉頭輕蹙,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她母親柳朝姝如今在廬陵一帶逍遙自在,之前孟叔恒低聲下氣,為的就是求財,現在讓他進了一步,他定會想從母親這再走幾步。

看著她的模樣,薛重歲笑了笑,又說起了其他事來。

“如今的朝堂變幻莫測,柳鉉徵當了幾年的‘亞相’卻仿佛一個靶子,被其他人聚而攻之,倒給了其他女臣機會,你看那封信上所寫,陛下將梅舸、宋菲娘等人召回了繁京,委以重任……陛下啊,她想用女臣,卻和明宗、仁宗不同。”

薛重歲說的幾個名字,孟月池是知道的,尤其是這個梅舸,她今年大概也就三十出頭,仿佛是出身寒門,卻得陛下青眼,不到二十歲就被陛下選做禦前女官,六年前被放外任,做過縣令、學官,這次被陛下召回朝中,直接成了給事中,要論升遷之快,連當年的柳鉉徵也望塵莫及。

要知道,梅舸並非科舉出身,從內朝女官到外朝給事中,這其中差距可謂天塹。

宋菲娘身後則是陛下的母家宋家,她算是陛下的表妹,之前在北邊練兵,陛下召她回朝之後頗有要將金吾衛交給她的意思。

“山長的意思是,陛下在女臣之間亦在尋平衡之道。”

說白了就是在挑撥黨爭,這是許多君王用老了的手段了。

“是,女舊臣之後遍布朝野,陛下並不想見到此等局麵。”

薛重歲從盤子裡揪了三顆葡萄,卻沒吃,而是放在了孟月池的麵前。

“若你是陛下,你告訴我,柳鉉徵的女舊臣遺脈、梅舸這樣隻能依附陛下的幸進之臣、宋菲娘這樣的外戚,你打算怎麼用?”

孟月池看著那三顆葡萄,又看向盤子裡的其他葡萄。

“若我是陛下,便不會挑起女臣內鬥。”

薛重歲笑了。

“可惜啊,你不是。”

孟月池微微低頭,又看向那三顆葡萄。

它們生於同一枝,同一串,卻似乎已經被高高在上之人分成了不相乾的三個。

“山長,如今陛下以柳鉉徵推動土地丈量一事卻久久未見成效……”她言語未儘,意思卻已經說透了。

“嗯,大概過不久,你母親的姨母就要被貶官了。”

中秋大考,孟月池再次得中頭名。

中秋節後,繁京傳來消息,殿中監柳鉉徵被貶謫劍南司馬。

受其牽連,通政司兩道參事柳朝妤被貶靈州祁連府。

邸報上明明白白寫著,參奏柳鉉徵之人是給事中梅舸。

柳鉉徵離開繁京那一日,梅舸升任吏部侍郎。

又過半月,一年輕男子騎著白馬到了鶴洲橋邊,是剛得了江南道省試頭名的陸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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