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姑娘請披黃袍(十三)(1 / 2)

自玉衡十七年十一月十九,盧龍將軍江左益起兵叛亂以來,整個大啟朝的朝堂就像是一鍋沸水,每日翻滾不堪。

真論起來,江左益乃是先帝哲宗宗的親信之臣,當年三位將軍分領朔北軍,其中一路在東調之後與征蠻軍合為一體,又吸納了北蠻內遷幾部,才成就了如今的盧龍軍前身,江左益寒門出身,若不是先帝一力扶持,又怎麼可能成了統領數萬強兵。

先帝為了不讓穆宗朝奪位之亂重演,傾力打造了有蠻族混入其中的盧龍、振武、靜綏三部,此三部領受皇恩,與各處高門並無牽扯,亦被稱為“北犬”。

也正因此,江左益起兵之前,朝中大部分人沒幾個想到他會謀反。

他占據青兗等地數月,朝臣們也覺得江左益不過是“恃寵而驕”,直到這條“北犬”真的亮出了獠牙。

消息傳到繁京之時,繁京內天子與群臣還在準備著新年的歡慶,無數盞精美的花燈從各地運到繁京。

那一日是十二月初二。

通政司的密報曆經無數輾轉糾葛終於到了禦案之上,在它上麵的那一條消息還是梧州府衙突生靈芝的祥瑞喜事。

“江左益謀反,兵部主事魏久、通政司兩道參事常青娘、青州刺史李泰豐、益都知府張寶淨、北海縣令言方許被殺,兗州刺史於鷹附逆。”

冬日的冷風吹在議政殿裡,將年節喜氣卷到空中,散了個乾淨。

陛下震怒,當即令靠近青兗等地的守軍儘速剿滅叛逆。

朝堂上,群臣噤若寒蟬。

回到內殿,穿著金紅色外袍的當今陛下萬俟玥召令吏部侍郎梅舸入內議事。

“之前你讓朕調令並州守軍前去定州,朕還覺得是你多疑了些,如今看來,那林珫也早就知道江左益要反,不然也不會收了朕的密旨卻裝死。”

靜站在禦座之前的梅舸沒有說話。

她是內廷女官出身,即使如今已經是朝中重臣,麵聖時候也如從前一般微微傾著身子。

萬俟玥把玩著案上的金雕孔雀,她禦極十七載,一身帝王威勢早成。

內堂中暖香融融,卻又仿佛被陛下的怒火給焚燒成了灰,塞在人的喉嚨裡,讓人喘不上氣來。

“林珫如此,其他都督、節度,隻怕也是如此,他們早知道江左益會反,偏偏給朕裝聾作啞裝瘋賣傻!讓朕在這繁京之中當這個無知無覺的瞎子、聾子!”

句句嘲弄,句句藏恨,萬俟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嘲弄的是誰,在恨的又是誰。

“雪君,你在吏部經營這麼久,可知道這一路上的州府眾官裡有沒有人能抵擋江左益?”

梅舸,也就是皇帝口中的梅雪君默然片刻,才說:

“陛下,天下承平日久……各地主官擅民事者多,擅軍政者,極少。”

二十四歲登基,今年四十一歲的萬俟玥坐在禦座上,抬起手,輕輕撫弄了下自己的眉毛。

這是她惱怒之時才會有的動作

“守軍之將各懷心思,撫敵之臣無帶兵之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從兗州到繁京,若是江左益他一路殺來,朕豈不是要棄繁京而走?”

金雕孔雀被她砸在了地上。

精雕細琢而成的纖毫尾羽被磕成了一團。

“朕就不明白,朕如今所做,和明宗當年有什麼區彆?她也不過是任用女官、丈土改稅,偏偏都能做成,朕呢?朕讓柳鉉徵這些女官入朝,她們卻不安分,朕讓她們做的事她們都做不好,偏要天天來規勸朕!丈土改稅一事,從前越知微是怎麼做的?她們怎麼就學不了?!現在區區一個江左益都敢謀反?!怎麼,是覺得朕身後沒有一個國公府的外家?”

萬俟玥是先帝獨女,先帝因幼時落水,身子不甚康健,隻有這一個女兒,還是一宮女所生,萬俟玥從五歲起就被送到了先皇後跟前教養,十歲被立為太子,養出了一副驕橫性情,至今也未曾有變。

她有一顆進取之心,卻屢屢受挫,自她登基之後所用之人多令她失望。

“雪君,此時正是朝中用人之時,你可有人能舉薦?”

最好是能如明宗朝江明雪、薛重嵐、雲嬌、裴仲元那般的勇武之將,能以一己之力將江左益擊潰。

“陛下,千軍易得,一將難尋,兵部各位大人此時正在商討應對之法,他們精通軍事,定有克逆製勝之法。”

萬俟玥挑了下眉,仿佛是冷笑一般。

“江左益號稱十幾萬大軍,他哪有那麼多軍糧養兵?多半隻有四五萬人虛張聲勢,陛下,臣以為,隻要調集武寧、義成、宣武幾處守軍,定能將叛軍剿滅在濮州城下。”

“陛下,當年臨淄王逆亂,正是被時任鎮遠公江明雪剿滅於此地,臣以為,將各處守軍招來至此處,定能將江左益圍而攻破!”

梅舸今年不到四十歲,隻看她瘦削白皙的臉龐,很多人都以為她不到三十歲。

站在議政殿的一角,聽著兵部的大人們高談闊論,說什麼要各地守軍將叛軍分而割之,最後在濮州畢其功於一役,她微微低著頭,手指勾著袍袖的一角,一言不發。

戰報一封接著一封傳到了繁京,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一個字算得上好消息。

十二月初三,魏州被破。

十二月二十七,鎮州被破。

玉衡十八年正月初六,定州刺史白複周投敵。

正月二十七,叛軍破宣武軍。

二月十四,叛軍兵臨濮州城下。

二月二十日,濮州城破。

兵部信誓旦旦的“畢其功於一役”毀於一旦。

濮州向西,渡河過庸關便是繁京。

雖然朝廷調撥了三十餘萬兵馬在這數百裡路上,可濮州失守,朝中人心惶惶,勸陛下離開繁京之聲漸漸響起。

“你說叛軍撤軍了?”

此時是玉衡十八年三月十九,看著傳信的斥候,萬俟玥自禦案後站了起來。

“江左益撤軍了?”

“啟稟陛下,叛軍

在濮州留下六萬精兵,其餘十萬大軍北撤而去。”

撤軍?為什麼?

萬俟玥看向梅舸,隻見她半低著頭眉頭微蹙。

江左益攻下濮州,正是氣勢大振之時,合該一鼓作氣,又怎會撤軍?

“陛下,叛軍多半是知道了前方有三十萬大軍鎮守……€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萬俟玥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若照你這麼說,江左益這也怕,那也怕,他是如何造的反?”

江左益的反叛,讓這位久在繁京的陛下多了幾分鋒芒,她環顧群臣,問:

“叛軍北撤一事,爾等可知端倪?”

“陛下,臣聽聞,齊州原平城至今未被叛軍攻破,其知府言方應收攏各地軍民,意欲切斷叛軍回撤之路。”

齊州?原平?

“陛下,前幾日微臣從逃難之人身上得了一篇檄文,正是廬陵學子孟月池在原平府所寫的‘《繳叛章》’。”

江左益叛亂四個月,萬俟玥終於得了一個好消息,她甚至有些不敢信。

那女臣從袖中取了那篇檄文呈上,萬俟玥展開細看,忽然笑了。

“這孟月池是何人?看她這檄文之中所寫,原平府中已經聚集十餘萬大軍,攻破盧龍關,抓了江左益的兩個兒子,滄州、定州兩地也已經光複。”

群臣嘩然。

跳過那些“人儘相食”、“老幼皆白骨”之類的言語,萬俟玥的目光凝在檄文的最後幾句

——“逆亂之賊,不如紙虎,微火成炬,可儘焚之,但請各地英雄為百姓謀生路,除逆平亂。十人可擾之,百人可襲之,千人可奪縣,萬人可據城,則令逆賊無處可駐、無眠可宿、無糧可入、無路可出。”

“好一個‘無處可駐、無眠可宿、無糧可入、無路可出。’”

放下檄文,萬俟玥深吸了一口氣。

“若此計成,朕得一大賢。”

“傳令陣前,待叛軍過河,便立時困住濮州,若是讓濮州城的叛軍脫身,帶兵之人就領著他的三族老小一起投河吧。”

“再令武寧衛一萬兵馬即刻北上,綴在叛軍後麵,襲擾截殺,削減其兵力,竭力支援原平,此事成了便罷,若是不成,朕離開繁京的那一日,有些人是跟著朕走,有些人,是頭跟著朕走。”

見陛下竟然起了殺性,群臣默然片刻,隻能稱是。

散朝之後,梅舸叫住了剛剛呈遞檄文的女臣,大理寺少卿於若菲。

“於大人這封檄文真的是從難民手中得來?”

看著梅舸,於若菲麵帶淡笑。

她是女舊臣之後,也是柳朝妤同科,梅舸身為女臣卻在攻訐柳鉉徵一事上走在前麵,早被她視作敵黨。

“梅侍郎以為如何便如何。”

說罷,於若非便轉身離去。

“孟月池。”當天夜裡,梅舸便拿到了一份檄文,看著最後的署名,坐在燈下的女子淡淡一笑。

遠在原平正在統算糧庫餘糧的孟

月池突然打了個噴嚏。

“這幾日風冷,姑娘可是著涼了?”

“沒有。”孟月池吸了吸鼻子,隨意地擺了擺手。

“可能是外麵堆肥的味兒太重了。”

聽見自家姑娘這麼說,劉嬤嬤笑了:

“城中百姓幾乎把城裡的每一塊地都種滿了,還有人用木箱子種了麥,我去看了,足有一分地那麼多。”

“去年已經是災年了,若是不春耕,就算叛軍沒了,這一城百姓也未必能活得過今年冬天。”

說完,孟月池歎了口氣。

窗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響動,劉嬤嬤小心打開窗子,就看見了一臉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在外麵。

“姑娘,柳壯士回來了。”

孟月池連忙起身,劉嬤嬤打開了窗子讓柳生塵直接翻窗進來。

這些綠林豪傑都不太喜歡走門,見多識廣的劉嬤嬤也已經習慣了。

“孟娘子,並州已經發兵往定州來了,前軍三千精騎,大概七日就能到。”

孟月池鬆了一口氣。

雖然如今的原平城有幾萬青壯,還是少刀少馬少鎧甲,並州能夠發兵一起攔截叛軍,事情就容易多了。

“你可遇到了江左益派去並州的說客?”

孟月池這話並非無的放矢,她能想到請並州出兵,江左益不可能想不到,甚至會比她行動得更早。

聽到她這麼問,柳生塵頓了頓,才說:

“我確實遇到了叛賊派去的說客,姓崔,名叫崔仁。”

孟月池點點頭,她低頭,用手指勾了下袍角,緩聲道:

“林珫與高門往來,這崔仁應是晉州崔氏……林珫此人頗有些首鼠兩端,最喜歡等旁人鬥得你死我活,他再待價而沽,怎麼這次倒決斷的這般快?可是並州有什麼事發生?”

柳生塵點頭:

“並州有些出人意料之事,林都督的夫人將崔仁毒死了,逼迫林珫出兵。”

孟月池有些驚訝。

這是極少能在她臉上看到的神情,柳生塵將眸光轉向一側。

“林都督將崔仁安排在了一處幽靜客舍,另外派人伺候,每日都酒肉招待,我奉孟娘子差遣將信送給林珫之後,便又找機會將孟娘子的另一封信給了蘇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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