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姑娘請披黃袍(二十八)(2 / 2)

梅舸大笑。

窗外一樹桃花正開著,有花瓣從窗子裡飄落了下來。

曾經鬥得你死我活的二人相對而坐,竟沉默了好一會兒。

先開口的人是柳鉉徵:

“從前有‘記名進士’,隻要女子考上進士就能多遴選一男士子入‘記名進士’,如今陛下廢了這一條,又讓女子包攬了殿試三甲,今年秋闈,各地的女學子必會受百般刁難。”

這才是她一意反對陛下的原因。

國策,從上往下看,是棋局。

從下往上看,是磨盤。

棋局裡爭來鬥去,不過是棋子多多少少。

磨盤輕輕碾動,就是多少人的得失、饑寒、壽數乃至於性命。

“此時陛下心意已決,你就算撞死在議政殿,陛下也不會改了主意……”

梅舸將一本折子往柳鉉徵的麵前送了送。

“我已經寫了折子,今年秋闈,禦史與通政司聯手往各道監察學政。”

柳鉉徵看看折子,再看看她,將目光移開了,顯然並沒有打開折子一觀的興致。

“你梅大人從不是無的放矢之人……價碼是什麼?”

梅舸原本拿起了一顆榛子仁兒,聞言又笑了。

“能從柳中丞嘴裡聽見‘價碼’二字,我今日這頓飯也算請著了。柳中丞你放心,此事我不打算拿來跟你交換什麼。”

柳鉉徵沒吭聲。

她坐在那兒,靜默的臉上寫滿了“不信”。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對手。

她了解梅舸。

梅舸無奈一笑:“柳中丞眼裡,我就是個重利小人,罷了罷了。”

她將榛子扔進了嘴裡。

“自從瑞郡王身份被揭開,陛下仿佛驚弓之鳥。”

“這難道不是梅大人一力促成?”自見麵到現在,柳鉉徵第一次露出了一點笑意,卻是冷笑,“讓陛下沉迷男女之爭,也讓世家寒門的男人都將女臣視作眼中釘,此次國子監鬨事,兩邊勠力同心,還得多謝梅大人玉成。”

梅舸看著落下的桃花瓣,隨口說:“柳中丞真會誇。”

柳鉉徵:“……”

過了一會兒,梅舸將目光轉到了柳鉉徵的臉上:

“男女之爭亙古有之,隻不過從前是男人壓著女人打,打到女人不能哭不能叫,便可做沒有,柳大人不會真以為是陛下撤了些男人、封了些女人,才挑起這爭端的吧?一稚童和一壯漢互搏,我給稚童多穿件衣服,這爭鬥便是因我而起?怎麼不說那壯漢連一件衣裳都容不得,委實無恥?”

“若我隻是局外之人,更義正辭嚴之話,我也說得出口。”柳鉉徵與梅舸四目相對,“可我不是。那挨打的稚童,是這世上另一個我,我自然要將她護著,惟願她安穩長

大,不挨打不生病。”

梅舸臉上的笑漸漸淡了下去。

世人都覺得女舊臣們得寵的時候爭強好勝,她卻覺得這些女舊臣最讓人討厭的就是她們瞻前顧後。

被壓抑了數十年的渴望和野心,在這些女人的心裡變成了些令人生厭的怯懦。

她們向陛下獻媚,同世家妥協,對寒門出身的酸儒也笑臉相迎,她們逢迎著男人指縫裡漏出來的那點權力還沾沾自喜,她們覺得她們能和男人站在一處已經是勝利。

現在,坐在她對麵的柳鉉徵又在說什麼“安穩”。

哪來的安穩?世家大宅院裡當個能笑能生的擺件兒那自然安穩!

“柳中丞,被貶劍南十二年,你都沒發現你根本護不住嗎?”

柳鉉徵抬手,從桌上拈起一片桃花的花瓣:

“梅大人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兩。可要是讓我就為此而見那稚童被打,我是不願、也不能。”

梅舸微微抬起下巴:

“好,既然如此,柳中丞,讓你去卸去壯漢拳腳,你可願意。”

刹那間,柳鉉徵的眼眸中鋒芒畢現,她看向自己昔日的政敵:

“以何為刀?”

梅舸忽然一笑,她這次的笑和之前不同,有些像窗外飛進來的桃花。

“刀快磨好了。”

她是這般對柳鉉徵說的。

“柳中丞,利刃出鞘的那一日,你彆忘了你今日是如何應了我的。”

第二日,宰相梅舸在大朝會上啟奏,希望陛下能下旨重整天下鹽政,各地鹽鐵轉運使應該給朝廷送來更多銀子。

有鹽政這個錢袋子在前麵,群臣暫時忘了之前的紛擾。

遠在原平的孟月池收到消息,又看向這個月鹽場交來的賬簿。

鹽價又要漲了。

“大人,要是咱們平盧的鹽價還不漲,從平盧往外偷運鹽的私鹽販子真的要殺不儘了。”

“漲價。”

孟月池歎了口氣,對賬上要多出來的錢感到無奈。

“跟盧龍那邊打個招呼,咱們今年多要些鐵,多造些鐵農具。”

“是。”

“還有各地的水井溝渠,多查看下,該修的修。”

這一年夏秋,洪水席卷整個中原,平盧所轄兗州青州亦不能幸免。

二十八歲的孟月池帶著五萬平盧軍走上了堤壩扛沙袋,彎下了腰杆鑿溝渠,接著便是幫著百姓們耕田補種,終於使兗州青州兩地這一年的糧產未曾受損過甚。

玉衡二十九年,大旱,中原七月無雨。!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