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平盧節度使孟月池再次入繁京,真可謂是人、物皆非。
側身看著身穿黑色大裘的女子健步走在自己身後,引路的女官麵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
“早聞節度使大人風儀不凡,今日一見,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孟月池隻是淡淡一笑。
剛出了正月的皇城仍是錦花處處開的榮華氣象,一陣陣的東風裡,被綁在樹枝上的絲絛招招搖搖,仿佛立在道旁的翩翩麗人。
來往的宮人和女官身上穿的青綠色衣袍,在行動間猶如流淌的柳浪。
站在道旁,她們都對這位年輕的節度使大人行禮。
一路行至議政殿,滿朝文武矗立久候。
“傳陛下旨意,宣正二品平盧節度使、八州兩道鎮守、按察使、鹽鐵轉運使,東陽縣公、持節大都護、太子少師、孟月池入殿。”
在穿著黑裘紫袍、頭戴銀冠的女子入殿之時,高坐於禦座上的陛下竟然站了起來。
“天賜朕之名刀烈馬,快上前幾步,讓朕仔細看看。”
孟月池毫不遲疑,一路行至百官最前,才跪地行禮,可她的膝蓋還沒有挨著地,禦座上的陛下已經迎下來親自將她扶住。
“好,比從前結實了不少,朕以前給你的銀甲怕是已經穿不上了吧?”
已經執掌一方十載有餘的孟月池這些年裡奔波勞碌,就算本不是個喜動之人,在用腳走過了自己每一寸轄地、幾次帶兵奔波轉戰數千裡之後也不再是之前那個瘦削的少女。
她的臂膀不寬厚,卻已經有力,手臂稱不上健碩,挽弓射箭執刀殺人都是尋常。
連臉龐都不可避免的有了風霜之色,唯獨一雙眼睛幽深如從前。
萬俟玥捏著她的臂膀與她目光相對,下一刻,這位女帝發出了一陣大笑。
“銀甲穿不上便罷了,朕為你打整套的金甲,朕的寧國公就該穿全套的金甲。”
陛下仿佛開心到了極點,比從前更見疲憊的臉頰上泛著微紅。
朝臣們低著頭。
孟月池俯身行禮:“陛下厚愛,微臣愧不敢當,今日微臣入繁京之時被瑞郡王攔路於前,微臣聽郡王說他的嗓子因臣之戰功而得痊愈,心生憤懣,便用箭射掉了他的頭冠,請陛下治罪。”
萬俟玥的看著孟月池的發頂銀冠。
此事發生之時群臣都在議政殿內,隻有女官替她傳來了消息。
瑞郡王萬俟引想要拉攏孟月池,不,甚至不需要拉攏。
“你是射了頭冠又不是殺了他,有什麼好請罪的。”
陛下此言一出,立刻有幾個朝臣舉起了笏板想要說話,萬俟玥視若不見。
她隻看著麵前的孟月池。
“愛卿為何憤懣?”
“微臣之功,半歸皇恩半歸將士,瑞郡王一不謝天恩,二不慰勞將士,微臣便生憤懣。”
孟月池一貫直率。
陛下又笑了
,陛下,真的已經很久不曾這般笑了。
滿朝文武似有似無地,將他們的目光落在了這位還不到三十歲就被封國公的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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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群臣之首的梅舸一直低著頭,紋絲不動。
她的目光能夠看見側前方女子的紫色袍角,繡著銀色的蟒紋。
“世人皆知鳳老而將衰,蛟勢力漸成,如今這鳳、蛟爭鬥,雖然老鳳凶悍,也是知道了大勢在蛟,寧國公甫一進繁京就踩蛟捧鳳……莫非她是和一些女臣一般,打了另立女主的主意?”
淨室之內,幾人環坐,隻有一位老者在說話。
“細算起來,南遠郡王與寧國公的母族頗有些血脈乾係,之前柳中丞被貶,寧國公的嫡母就投奔了泯江。”
另一人輕聲說:
“南遠郡王的祖父是穆宗親弟,陛下絕不會將皇位交回給穆宗一脈。此事寧國公心裡定然清楚。”
又有人問:
“那寧國公到底要如何?如今她手握平盧,兵強馬壯……若她真的想要扶立穆宗之後也不是不可能之事,畢竟她可是薛重歲的關門弟子,誰知道薛重歲那老妖怪臨死都教了她些什麼。”
有人突然那躍躍欲試:
“不如我們就在繁京中放些話出去,就說寧國公衝撞瑞郡王是為了南遠郡王,那老鳳可不是什麼菩薩娘娘,隻要她與寧國公離心……”
就在幾人說的正熱鬨的時候,角落裡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
這聲笑和旁人都不同。
因為一聽就知道,這笑聲是女子發出來的。
“幾位大人,你們真的想讓寧國公想起來自己有個能搭上關係的郡王?”
仿佛有人打開了窗,將外麵夾著雪的寒風放了進來。
淨室內安靜了下來。
那女子接著說:
“大河以東,北山以南,十數州之地早就在寧國公的掌握之中,她要是真的被逼著去扶持了南遠郡王,那夜深人靜之時睡不著的人裡除了陛下,也少不了瑞郡王。”
這話說得過於直白,就像告訴一群在井底咕呱的青蛙,天空不像他們看見的井口那麼小。
青蛙們憂傷地沉默。
“那不知梅相又有何高見?”
坐在角落裡的女子抬眼看向跳動的燭火。
燭火照亮了她疏淡的眉目,光影變幻之下,她的五官仿佛平添了許多穠麗之色。
“此事還是要看瑞王殿下,殿下,寧國公是一方諸侯,手握重兵,更把持了中原的鹽糧命脈,她在,繁京之內的皇座不論誰坐,都更安穩,這樣的當世豪傑,你怎能將她當成器具來用?”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其他幾人紛紛看向梅舸,卻之看見了她神色中的罕見的嚴厲。
屏風後麵,穿著一身錦炮的年輕人轉了過來。
他神色恭順:“梅師傅教訓得是,是學生孟浪。”
梅舸並沒有因為他的認錯就放過他:
“‘人主之道,靜退
以為寶。不自操事而知拙與巧,不自計慮而知福與咎。’殿下今日就是弄巧成拙,不知進退,引福為疚……”
小王知錯。”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對方,都暗暗搖頭。
為瑞郡王手段之粗糙,也為梅相的嚴苛。
他們扶植瑞郡王,可不是為了讓朝堂上還有一位大權獨攬、說一不二、訓新帝如訓孫子的女相。
宮裡派來送賞賜的女官還是從前的綾兒,這麼多年過去,她現在也可被稱作一聲“綾姑姑”了。
故人相見,總是值得驚喜的。
“國公大人風姿更勝從前,真是大喜事。”
綾兒仍是愛笑的模樣,親自取了陛下賜的寶刀替孟月池掛上。
“真是文可安天下,武能定乾坤的國公大人。”
孟月池被她逗笑了。
“綾姑姑也是,風采更勝。”
“下官就算了。”綾兒又取了一頂金冠為孟月池試戴,“這些年裡宮中也很是紛亂,下官如今的高興都是因為跟國公大人有幸再見罷了。”
這話裡透出了些淒涼,孟月池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