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息猛娘雖然已經是宰相,卻還領兵在外,身兼北鎮將軍、護國大將軍等職,她身上兵部尚書的差事由兵部侍郎、樞密司副樞密使孟月容代管。
新朝新氣象,新帝大封親信,就連在留在平盧沒有來繁京的孫阿梅都得了個正正經經的五品工部員外郎,竟然還有個朝請大夫的散官在身上。
明明是一輩子跟糧食打交道的農婦,竟然已經能靠自己的俸祿帶著全家過好日子了。
當然那,她的家人也不用她來養,她的孫女兒也有個七品官職在身上,人家自己能養了自己,曾孫女兒已經考中了進士,曾孫也得了舉人……朝為田舍婦,暮登天子堂,孫阿梅一生坎坷跌宕,粗識些字,會種地,會織布,聰明堅毅,在她這樣的人身上是活下來的必有之能,怎麼看,她也不過是平常年月裡能勉強混個溫飽的田間老嫗,卻在這等年紀成了個傳奇。
早在孟月池當年第一次給她官銜之後,平盧就刮起了一陣改良器具的風潮,現在,這風幾乎要席卷天下。
就連她家從前隔壁的那個漢子,沒事兒的時候都拆了自家的鎬頭研究。
一邊研究,他的嘴也不閒著:“那孫老婆子哪有什麼真本事?不過是時運好了罷了,把水車和紡車改到一起,咱們這些漢子又不紡紗織布,哪裡能知道嘞?”
婦人在一旁剁菜葉子和粟殼拌了喂雞,隻當他說話的放屁。
漢子和這個死了男人帶著兩個孩子的婦人成了婚,倒也說不上是嫁娶還是入贅,兩家人將田並在了一處,搭夥過日子,婦人身子不好,下地的活兒乾不了,縫縫補補洗衣做飯,讓他活得也有個點兒人樣,帶過來兩個孩子都是嘴比手大的年紀,肚子填不飽,漢子隻能哼哧哼哧將四十畝地種起來,罵罵咧咧的話也不敢讓人聽見,比從前勤快多了。
這麼做也不是因為他為人有多好,而是這婦人的小女兒聰明,一看就是能讀書的料。
雖然不是自己的種,以後他也能被人稱一聲“老泰山”,嘿嘿,想著也挺美。
“五品官……哼,孫老婆子她家肯定是選了個好墳場兒,趕明兒我也打聽打聽,把咱倆爹娘的墳要是能遷過去……”
婦人轉頭看了他一眼,說:“昨天有口信兒說村頭的五畝地得種新糧,招五個人去乾活兒,一天給五十個錢。”
漢子“謔”一聲站了起來。
“你咋知道的?”
“在織廠碰到了孫家姐姐,她說的。”
孫家姐姐就是孫阿梅的孫女了。
漢子連忙把鎬頭插回去,趿著草鞋就往外跑。
婦人見他
這般,召來大兒子說:“炕上那件衣裳你拿給你二爹,再讓他把褲子帶重新綁綁。”
大兒子趕緊照辦。
婦人轉進屋裡,就看見自己才九歲的小女兒在收拾書本。
“阿靖,可是將書背完了?”
女孩兒點頭,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
“二爹總是說些對孫大人的不敬之言,不好。”
婦人笑了:
“一些庸人之言,你能不去聽,可它總是在的。今日這些話說了孫大人,來日也會落在你頭上,你到時如何?”
女孩兒沉默許久,才說:
“不會的。”
她娘有些驚訝,女孩兒拿起一旁的書冊:
“現在已經是大昭了,娘,世道會變的。”
世道如何,孟月池如今還沒空點擊,她看著眼前的人,有些許的頭疼。
平盧出身的一乾舊部都得了封賞,唯一的例外,自然就是陸小六。
陸小六自從跟著孟月池來了繁京,就被他的恩師和師兄帶走去治病,隻是一直沒有成效,因為他會發了瘋一般地找孟月池,旁人也不敢把他帶得太遠。
如今他住在安順坊的一處宅子裡,倒是離皇城不遠。
可再近,也終究是宮外,想要見孟月池,比從前要難太多太多了。
“月池,我要跟你住!”
陸小六才不在乎什麼官職俸祿呢,他就想和月池在一起。
“你要是跟我住,你就成後宮了,以後想要去朱雀門買塊飴糖都麻煩。”
陸小六卻還是眼巴巴看著她,眼眶發紅,可憐得緊。
明明已經年過四旬,陸小六看著卻比當年二十多歲剛中狀元的時候要年輕許多。
“月池。”
手指頭一點點往前蹭,他捏住了孟月池的衣擺。
“我要和月池一塊兒!”
孟月池看著他的手指。
看了很久。
“好。”
她點點頭。
陸小六很驚訝,他雖然很渴望,可他已經知道了月池總是會拒絕他。
他沒想到月池會答應,他好高興。
看見他笑了,又傻又孩子氣,孟月池也笑了。
陸小六搬進皇宮的事兒卻不順利。
他的師兄和同門怎麼能忍受自己當年名冠江南的師弟成了皇帝的禁臠,與他很是起了一番爭執。
在混亂中,陸小六撞到了頭。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五天後。
他醒來的地方,是皇城中的漪瀾殿——從前朝明宗起,這裡就是女帝寵幸男人的地方。
孟月池到漪瀾殿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政務繁忙,就算知道陸小六早上就醒了,她也隻有晚上能來看看。
漪瀾殿內沒有燃燈。
孟月池提著燈籠走進去,忽然被人抱住了。
“小六?”
“嗯。”
借著燈火,孟月池看見了抱著自己的手臂,在顫抖。
她沉默許久,忽然一笑,燈光照亮了她的眉目,又讓她沉在了更深的黑暗裡:
“陸郎君,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