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皆是灶下火,
“生平一缽燉豆腐,
“昨夜見是滿床笏,
“醒是黃泉路未熟,
“金銀萬兩三升米,
“玉液瓊漿孟婆湯……”
白色的燈幽幽晃晃,等在槐樹下的女子遙遙就聽見了歌聲,轉頭看過去,片刻後,她失笑:
“徐陰差你這次真是,讓我出乎意料。”
執燈之人步伐有些踉蹌,一張青黑的麵孔在冷冷的白光照耀之中越發陰森。
唯有一雙眼,似乎有些溫度。
走到槐樹下,執燈之人深深一拜,才說:
“秦娘子幾次折返人間,使女子為官為將都成容易之事,我這般也是適俗隨時。”
彆號徐渡鬼的殺星,此番重見竟然是女子模樣。
秦四喜偏偏還認得這張臉。
孟月池為君時候的麾下大將徐鳶,比孟月池小二十四歲,在孟月池六十三歲那年,她官拜上將軍,平亂、鎮邊,也是大昭一朝的國之柱石。
隻不過比起她的前輩們,她殺性更重,手段也更狠辣,江南士族之中的不馴之輩死在她手中的不知凡幾。
“我記得孟月池病逝之時徐鳶還在世……”
“三月前一場風疾,舊傷複發,便回來了。”
徐渡歸看向自己的左腿,秦四喜也看了過去。
徐鳶五十九歲時候腿上中過毒箭,當時是孟月池請了武黛玉的女兒武麗君去救治的,好歹一條命下來,隻那以後就不能騎馬了。
沒想到過了十年,她還是折在了上麵。
“殺星入世本就波折坎坷,壽短痛多,這次能活到幾近古稀,已經是我得了仁君庇佑。”
說完,徐渡歸又對秦四喜行了一禮。
仁君本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徐渡歸瘸著腿轉身,像從前一樣為秦娘子引路黃泉。
“徐陰差,我看彆的陰差不會如你這般,將生前之傷帶到黃泉。”
“秦娘子那些故舊親朋皆是功德加身,累世而成陰神,隻要折返黃泉便能恢複康健,我卻不同。”
秦四喜看著徐渡歸的背影。
“盛斬魂盛陰差……好像也不是如此。”
“斬魂身有大功德,自然與我不同。”
所以,盛九幽的魂魄一分為二,其中一部分身有功德,就成了將星。
那成了殺星的一部分,是什麼?
秦四喜想起了陸小六。
或許,徐渡歸也是盛九幽的執念,她一生想要除魔,卻壯誌未酬,心中殺念成執,就成了徐渡歸。
轉眼就到了冥河岸邊,秦四喜彎腰拜向冥河,冥河河水翻湧,仿佛回禮。
秦四喜看向徐渡歸。
“徐陰差,因我活人百萬,冥河為我斷流,那萬年前竟沒有人曾活人百萬嗎?”
修真者和魔族打得你死我活,折月皆蘿庇護
凡人那麼久,怎麼也算活人百萬了吧?
徐渡歸提著燈,原本正要將手中的燈化作橋,聽見秦四喜的話,她瘸著腿轉身看了過來。
隔著一盞燈,一神與一陰差相望。
好一會兒,陰差仿佛歎息一樣地說:
“秦娘子,神與人是不同的。”
秦四喜聽懂了。
神利用神力設下結界庇護蒼生,與一個凡人夙興夜寐耗儘一生,是不同的。
“況且以結界隔絕靈氣與魔氣,也使凡人境獨有六千餘種靈物至此斷絕。”
秦四喜微微垂眸。
“多謝徐陰差解惑。”
“秦娘子,我和斬魂在這萬年間投生人間不知多少次,見凡人聚微末之力求濟世安民也有所悟,及至秦娘子修壩築堤,我才真的破心中怨憤。”
徐渡歸這是承認了自己就是盛九幽對這世間的怨憤和執念。
陰差青黑的臉龐上一片坦蕩。
“徐陰差你所說,也令我心有所悟。”
窮儘修真界之力對抗魔族,盛九幽做錯了嗎?
論心,她匡扶一界之正,除魔衛道,何錯之有?
論跡,她數百年征戰不休,折損的正是修真者中最堅毅求戰之人,在無數犧牲的背後,是苟且求存的宗門日漸坐大,是蒼生厭戰之心漸起,終究使得戰事無力為繼。
在微生緒卑鄙、各宗門陰險之外,盛九幽本人並非無過。
哪怕對盛九幽有些同情,也很敬佩,秦四喜還是能以外人的角度評判她們當年的種種。
這並不難,隻要想想在那樣的年景裡如夕昔那般的底層修士是如何求生的,還有如凡人秦四喜那般的凡人又是如何度日的,秦四喜就像是站在獨木之上,尋到了自己的維持自己不跌下去的那個點。
白色燈散落在空中凝成了橋,秦四喜緩步走上去。
到了冥河對岸,秦四喜再拜冥河,又看向自己撐著小船慢悠悠過來的徐渡歸。
“徐陰差,我會走一條與前人不同之路。”
徐渡歸舉著黯淡了許多的燈,緩緩轉身。
秦四喜笑眯眯看著自己曾經坐了快一百年的地方。
“要是有機會,我還想再做一次凡人。”
徐渡歸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宋無常與秦娘子一世為友,我實在羨慕。”
“好,若有來世,我也盼著能和徐陰差做一世好友。”
說罷,秦四喜就熟門熟路地往有鬼的地方去了。
徐度歸低著頭一瘸一拐跟在後麵,忽然發現秦娘子並沒有直奔黃泉路,而是去了轉輪殿。
到凡人境取東西固然重要,來一次地府這麼麻煩,秦四喜也想順便乾點兒事兒。
比如請教轉輪殿的文判官折月驚瀾一些“瑣碎小事”。
雖然地府多了位文判,折月驚瀾看起來依然忙碌非凡,秦四喜在旁邊站著看了好一會兒,心裡很是佩服。
就
這位判官的本事,拿到凡人境一個人能頂一個戶部!
她站在轉輪殿門口,不少陰差都認出了她,很快薛重歲就頂著頭上的小揪揪跑了過來。
“神尊,你來地府有何要事?”
秦四喜一個沒忍住,把隻有五歲樣貌的薛重歲直接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