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問:“小四不回來過年?”
三夫人嗔道:“上個月不是就跟你說了,我說這個月接她下來,她自己說既都守了這許久,乾脆守滿。”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會因為時間和空間變得疏遠單薄。
燕姨娘故去了有十個月了,三爺又納了年輕的新妾,那點傷感早就過去了。再看殷蒔守孝,也沒太多感動了,隻是覺得“孩子還不錯”。
“也好,成全她一片孝心。”三爺道,“隻這個記名弟子,又要怎樣?”
男人們在外麵跑營生,接觸各色各樣的人多,對“人”沒有那麼信任。雖崇信神佛,但對僧尼道士還是視之以人的。
婦人們卻成日守在家裡,見的人少,又有許多根本連書本都沒摸過的,便更容易被這些三教九流的給哄騙了去。
三夫人果然道:“自然要備些香油、錢帛送上去。”
三夫人這麼大方自然不是為了殷蒔。
“小四都當了弟子了,是自己人了。”三夫人道,“佛誕的時候,總不會讓咱們再訂不上院子。到時候旁人都訂不上,獨我能訂到,不信老太太不高看我一眼。”
庶子媳婦到底在嫡母手裡活得是要辛苦一些的。
三爺想到妹妹沈夫人走之前也跟他掏心窩子“嫂嫂不容易,你待嫂嫂好些”。他點點頭:“你看著去辦。多添點。”
又想起殷蒔,道:“替小四把禮物也準備上。”
三夫人:“我辦事,你放心。”
殷蒔在山上眼巴巴地等著呢,等了幾日果然等到了殷府送來的東西。香油錢帛是給寺廟的,但嶄新的僧衣、袈裟、芒鞋和幾刀好紙是替殷蒔準備給師父的禮物。
殷蒔親自給首座送去。
跪這個事,真的跪多了就習慣了。殷蒔甚至已經不需要做心理建設,見到首座直接跪呈:“師父,徒兒的一點心意。”
入戲已深。
首座笑納了,叫小沙彌收了去,告訴殷蒔:“你家裡看著待你還不錯。”
他道:“你其實不用那麼擔憂,到底是親人。”
記名弟子這個事,全靠殷蒔籌謀。
她是跟高媽媽閒聊時了解到三夫人、老太太這些女眷都超級迷信,便動了心思,瞄準了講經的大和尚,開始各種表現。
大和尚見多了紅塵算計。但很多事由成年人來做,他不過緩緩睜眼瞧一眼,由殷蒔這樣的小女兒家來做,卻叫他慈悲憐惜了。
且殷蒔頂著孩子的軀殼跟他學佛法,實際上開著成年人的金手指,騙得大和尚真的覺得這是個有慧根的孩子,更憐惜了。
若是男孩子,他大概還要顧慮顧慮。因為男孩子長大後便要涉及許多利益,但女孩子就不同了。
女兒家長大便要嫁人,沒什麼彆的路可走,她能有什麼過分的要求。
他直接問:“你想要什麼?”
殷蒔想不到出家人能這麼上道。在這樣的人麵前她也不敢兜圈子,坦誠傾訴:“孩子沒娘,以後不知道靠誰。”
大和尚道:“我不過一個出家人,不問紅塵事。”
殷蒔說:“家中嫡母、祖母,都篤信佛法,大師父說的話,多少管些用。”
大和尚問:“什麼事我能說話?”
殷蒔開始胡編:“我有個姐姐,嫁得不好,很慘。”
大和尚搖頭:“我管不了你嫁人。”
殷蒔抬起頭:“大師父當然不能讓我想嫁給誰就嫁給誰,但大師父能讓我不必嫁給我不想嫁的人,是吧?”
這幾個月殷蒔想清楚了,嫁人的命運在這個時空大概是逃避不了的。
但一個高嫁的沈夫人在娘家被當成貴賓,實在是暴露了殷家雖富地位卻不高的事實。
殷蒔顯然是個美人胚子,又生為庶女。她很擔心自己長大後會不會被家族當作攀高枝的工具。
要是門當戶對像三爺三夫人那樣,差不多的人家,嫡對嫡,庶對庶的,也不是不行。或者哪怕給她準備點嫁妝,低嫁給自家看好的讀書人,也不是不行。
怕就怕拿她給什麼有權勢的老男人當續弦。
最怕把她獻給什麼什麼人當妾。
在富足的生活下,殷蒔可以不爭,但是不能不思考保底的退路。
小姑娘的眼睛狡黠閃亮。
大和尚笑了:“小小孩子,想得這樣遠,你才幾歲?”
“不管幾歲,”殷蒔正色說,“沒了娘,都得立刻長大。”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句話讓大和尚心軟了,“那就收你做個記名弟子吧。”
殷蒔便是這樣成了首座的記名弟子。
首座把這個事彙報給方丈,方丈微笑搖頭:“小機靈鬼兒。”
此時,聽首座這樣說,殷蒔眉眼笑得彎彎:“還有好些年呢,誰知道呢。
”
“我若用不到師父,那是佛祖保佑。”
“我若用得到師父,全靠師父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