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初輕輕應了一聲,垂著的眼睫上還沾著水意,看著可憐極了。
路騫還沒見過這種性子的人,他抿了抿唇,生硬地轉換了話題:“你怎麼會被他們帶到這裡?你沒有異化吧?”
“異化?”
“就是像我……”路騫說到一半,想起一般人沒有夜視,根本看不見現在的情況。
“——嗯?”
見少年拉長調子,路騫生怕對方又聯想到被他討厭上去,他磨了磨牙手攥著衣袖,壓低聲音:“你手伸過來點。”
玩家:“……?”
“做什麼?”
“叫你伸,你就伸,快點!”
安十初茫然睜著眼,將右手往前伸去。
下一刻,一塊柔軟又溫暖的事物,抵在了他的掌心。
他下意識逮住,然後用力地揉了揉,感受著絨毛自掌心滑過。
手感真好啊……
灰發少年悶哼了一聲,耳朵這種特殊位置被揉捏,讓他尾巴毛都炸開了。
他雙手攥緊衣袖,從牙縫中擠出字來:“你摸夠了沒?”
玩家戀戀不舍收回手,他挪開的瞬間,路騫近乎是彈起坐正,然後也撞到了頭。
“嘭!”
“我知道了。”安十初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我不是。”
路騫沉著臉:“那你為什麼會被送到這?因為臉?”
“不知道。”
“那你身上的傷呢?”
栗發少年垂下頭,下意識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悶悶地道:“是我老師……”
老師?!路騫瞳孔一縮,難以想象這是多麼狠毒的人才能在虐待後把自己學生給賣了。
“不過,我不怪他。”安十初輕聲說,“他,他隻不過是誤入歧途了。”
路騫:“……”
他想到了一個詞——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安十初:“而且阿遇……我弟弟在他這過得很好,沒有死,也沒遇到危險。”
“我已經很滿足了。”他又抬起頭,露出一個滿足的笑。
路騫:“…………”
他腦補了一通脅迫弟弟、虐待哥哥還給他洗腦的人渣。
臉色越來越陰沉。
他深吸一口氣,一時間不知要用什麼肮臟的詞彙去辱罵。
“那你呢?”安十初抿了抿唇,頭抵在欄杆上,“你為什麼會在這?”
[讀心卡,來一張!]
“我……”路騫張了張嘴,覺得無從說起。
他的經曆太過離奇,哪怕說出來,麵前這個天真的傻子估計也聽不懂。
乍一聽到這句心聲的玩家一僵,笑容頓時更燦爛了。
陰惻惻的燦爛。
路騫回憶起過去的事情,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他自小便生長在一個偏僻的落後村莊,偏僻到偶爾來個支教老師,沒堅持幾天就會因各種原因離開。
他喜歡讀書,但走不出這連綿的山。
路騫本以為日子就這麼過下去,某日他的父母卻突然激動地給他打扮一通,說送他去“仙師”那享福。
他問:“能讀書嗎?”
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道:“仙師什麼都會。”
那時路騫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懵懂地跟其餘二十來個小孩,一同被高高在上的仙師們帶走。
他們沒有教他文化,也沒有享福,隻有日複一日要求他們吃著惡心又肮臟的不明物,強迫他們背下一頁又一頁看不懂的禱文,甚至隔三差五還會有血祭,將“資質不好”的祭品活活宰殺。
受不了一切選擇逃跑的小孩,被他們抓住,也會當眾活活打死。
於是所有人都不敢逃了,麻木且機械地生活。
除了路騫。
他記性很好,人也聰明,背禱文都是一流的水平,甚至還被“仙師”們誇獎過。
如果這麼過下去,他或許真的會成為最後的“優質品”。
但他骨子裡就有一種野性,這種匍匐於地上的囚牢生活,他一秒都不想多待。
於是路騫逃跑了,也失敗了。
他被摁在冰冷的石頭上,折斷的骨頭發出尖銳的疼痛,鮮血順著重力砸在地上。
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卻察覺摁著他的人突然鬆了力道,有誰走了過來,修長瘦削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
在朦朧的視野中,路騫看到了一個仿佛雪一樣的人,他雪色的發落在肩頭,連睫毛都是雪色的,偏偏有一雙黑得純粹的眼眸,裡麵有著一個狼狽地趴在地上的他。
像是真的仙師。
“看著還挺凶,這是怎麼了?”
“路先生。”摁著他的人恭敬地道,“這小孩想逃跑,被抓回來了。”
“資質呢?”
“資質很好,但心不誠。”
那人鬆開他的下巴,站起身,緩緩的嗓音道:“哦——收拾乾淨,帶我身邊來吧。”
青年說完朝他溫柔笑了笑,轉身離開,路騫看著他的背影,被旁邊的人狠狠踹了一腳:“在路先生旁邊好好改造!神是會原諒你的!”
路騫就像是做夢一般,他沒有逃離地獄,卻好像進入了另一個天堂。
彆人都叫那個白發青年路先生,他在這個地方的地位似乎很高,但從不會像其他“仙師”那樣管事。
他往往都待在據說祭祀用的聖堂裡,好似神明最虔誠的信徒。
在路先生問他姓名的時候,路騫鬼使神差地說:“路錢。”
他怨恨將他賣掉的父母,又自小懂得什麼是比他命還重要的東西。
但“路先生”似乎沒聽清,平淡地道:“路qian。”——喊了他輕聲的字。
路騫沒有否認,在後續學習中,他看到了“騫”字。
騫,飛也,恣意的樣子,又通“愆”。過,誤。
……很適合他。
路騫留在了路先生身邊,他不僅能夠學習,吃飽穿暖,在對方攔截後,也不用吃那些汙穢惡心的東西。
他甚至改口喊“路先生”為老師,感恩他讓自己重新擁有學習的機會,也在對方應下後,竊喜自己的特殊。
他感覺到了無比的幸福,同時也為自己的冷漠顫栗。
他沒有想著回去救那些水深火熱的“準祭品”,催眠洗腦著自己“我是老師的人,老師沒讓我做的事情,我不能給他添麻煩。”
老師信仰的神,他也跟著信仰,老師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這時候連死亡,都變得幸福。
於是路騫成了最虔誠最乖巧的祭品,所有人都開口稱讚“路先生”教導有方,並在某日乾脆利落地把他送上了祭壇。
那時的路騫很平靜,畢竟他的死亡也是老師的偉業之一。
然而在所有人都覺得順理成章的時候,那平日裡笑眯眯看著脾氣很好的“路先生”卻突然動手。
他大鬨了祭祀,將失血過多奄奄一息的路騫帶走,在深夜將他送到了某處醫院。
路騫掙紮著抓住了他雪白的衣擺,手指卻被一節節掰開。
“乖,你在這治傷,我過段時間來接你。”他柔聲笑著說。
“不要騙我。”渾身是傷的小孩哽咽著,抓著“仙師”的衣服,“我,我不想再被拋棄了……”
路先生怔了一會,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什麼時候騙過人呢。”
可後來秋天來了,路騫的傷也好了。
因為還未成年,他被警察送進了福利院,不管他多少次跑回醫院,祈盼得到誰的音訊,但都一無所獲。
少年便明白,自己又一次被拋棄了。
……
之後路騫逃出了福利院,幾經輾轉調查,回到了那個當初舉辦祭祀的地方,可惜什麼也沒找到,精疲力儘的他在那裡席地而睡。
等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力氣變大了、腹中饑餓難耐,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他的軀體。
接下來的日子,路騫便是在不斷找尋那個“邪|教”的痕跡,他忍耐著自己的異化,東躲西藏。
直至最近,他終於找到了些許端倪,混進了請神會遣送至德侖茲號的貨物……
總而言之,路騫混上船並不是被逮的,反倒是想去逮請神會的尾巴。
隻不過沒料到這是個拍賣會,並且自己昨晚會莫名其妙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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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千回百轉,在毫秒間便展示完畢。
讀完所有心聲的玩家:“……”
似乎,大概——總之這倒黴孩子碰上的事兒,都跟他有關。
我靠,良心似乎感覺有一點點痛。
係統:[玩家,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楚在洲嘴角一抽:[我那時候是真的在玩遊戲啊!這不應該問你們嗎?早點告訴我這是真的,我會這麼隨便嗎?]
他那時候純粹扮演路希走劇情,隨心所欲到說叛變就叛變,根本不會在意其他“NPC”的態度。
將路騫從祭壇裡撈出去,都是因為他純粹看那群邪|教|徒不爽,專門搞破壞,而看小孩慘兮兮的,也就隨手往醫院門口一丟——連醫藥費都沒給。
哪裡還記得跟路騫的約定。
再說,就路希就家夥嘴裡,本來就沒一句真話!
騙了轉頭就忘也很正常啊!
楚在洲自己把自己說服了,隱隱作痛的良心被丟掉。
係統:哽住.jpg
……
“我……隻是在找人。”回憶過去,路騫眉眼間升騰起戾氣,又被他壓下。
他冷笑道:“找我的老師。”
突然又有些心虛的栗發少年弱弱地“嗯?”了一聲,很符合人設。
“他也把我拋棄、丟下,讓我在極度痛苦中掙紮,偏偏卻無法怨恨他。”
路騫扯了扯嘴角,臉色陰寒,手指摁著精鐵做的欄杆,愣是摁出了個印子。
他有什麼資格說安十初,他自己不也對過去耿耿於懷,卻根本沒辦法對“路先生”升起一絲怨懟嗎?
“咕嚕嚕嚕。”旁邊突然傳來吐泡泡的聲音,兩人的注意力被牽扯過去。
是那個與“耳魚”詭異基因融合的美人魚。
這個D級詭異,聽名字就知道與聽力脫不開關係,想必兩人壓低聲音的對話,也被他聽見了。
他在水中吐著泡泡,明明自己狀態都很差了,還奄奄一息地倔強八卦著問:
“那個……你們倆的老師,是同一個嗎?”
路騫:“……”
心虛的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