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知名公司工作,後辭職居家,為人優秀,但是個普通人。”
是個優秀的普通人。
這是洛呈看完楚在洲的資料,所下的定論。
他甚至有些欽佩的情緒在,畢竟很少有人能從這般劣勢的開局中,走出一條光明大道。
“……”
“同樣——是我國的公民。”這句話,是洛呈踟躕了半晌後,認真說出來的。
……
楚在洲莫名有些想笑,心底的一直籠罩著的陰雲,此刻微微散開了一部分。
真好,原來在曙光看來,他隻是個普通人。
還是個需要被保護的普通人,是他們的責任。
哪怕學院成員對他表現出與眾不同,但楚在洲依舊生於斯、長於斯,他的安危是曙光必須考慮的因素。
這才是洛呈火急火燎,前來確認情況的真正原因。
比起學院成員,他們更擔心這會給楚在洲帶來難以預估的影響。
而這對曙光來說非常理所應當的選擇,卻是過去自認為異類的楚在洲,從未體驗過的。
玩家是“救世主”,更是楚在洲。
洛呈這輩子可能都想不到,他擔心冒犯學院而後踟躕補上的一句話,才是最重要的。
……
音樂廳內靜悄悄的,頭頂的流彩燈光,悄然落在女子白皙的麵容上,氣氛莫名顯得詭譎。
“很好。”銀朱紅唇抿出一個柔和的弧度,笑吟吟地道,“我認可你的說法。”
“楚在洲就是一個普通人,與學院並無任何瓜葛。”她輕聲道,“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
洛呈局促地張了張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他從銀朱話中聽出了一絲沒由來的欣慰,以及——難以掩飾的悲傷。
像是走在清明街頭時感受的雨霧,明明與平日裡也沒多少差彆,但就是莫名會讓人產生壓抑的情緒。
洛呈想,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他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追問“什麼意思”,就聽麵前這人預判了他的想法。
“如果真的想問的話……”
銀朱望著手機屏幕,語氣帶著笑,偏偏恰巧有一縷光遊入她的眼眸,清亮得仿佛化作了淚。
“就當作素未謀麵的故友吧。”
恍惚間,洛呈想到了那曲濃鬱到足以令人潸然淚下的《冬日祈禱》。
未歸家的遊子啊,願你在遠方平安喜樂,願冬日燃起的燭火溫暖明亮,願你的旅程永遠安康。
這首曲子裡沒有對遠行之人的催促,有著隻有充滿愛意的默默祈禱。
洛呈心中一顫,極好的職業素養將情緒壓至心底,他深呼吸道:“我明白了。”
“白沙市的安保問題,一向是重中之重,我們不會有任何懈怠的一天。”
這言下之意是會幫忙阻攔那些試圖去找楚在洲的人。
銀朱聲音動聽:“麻煩洛組長,以及曙光諸位了。”
“還有一件事。”洛呈道,“就是關於那個異化的少年……路騫是叫這個名對吧?關於他,貴校是什麼想法?”
畢竟路希都已經明確說了,派他回去臥底,這怎麼看都是個燙手山芋。
“他啊。”銀朱恍然,眼中無奈之色一閃,“過段時間,學院的悼靈日要來了,那時候的壁障會薄一些……麻煩諸位當天把他送過來吧。”
身側不知有誰“耶”了一聲,興奮地道:“終於有新學弟玩了!這次誰都彆跟我搶,我還沒當過直係學姐呢!”
“你省省吧,僧多粥少,輪得到你才見鬼。”
“啊……好多年了,終於有點新鮮血液了,說起來,是不是還有另一個——唔!”
“卡修,你乾嘛捂我的嘴!”
“蠢貨。”
洛呈看著已經開始興奮討論怎麼安排路騫的眾人,怔了怔:“你們一點也不擔心?”
“路雖然叛逃了,但他過去是我們的招生老師,對於他選擇收下的孩子,學院是認可的。”銀朱解釋道。
又來了又來了,洛呈還是很難理解學院眾人間奇怪的信任感。
“所以,你們之前的招生老師——竟然是路?”突然發現了個盲點,洛呈嘴角一抽。
路希啊!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瘋子!你們竟然把學院生源這種命脈交給他?
“……路過去也不是這樣的,甚至說,他在學院裡還很受歡迎。”
銀朱含糊了一句,眉眼間煩悶之色掠過,似乎觸到了什麼不願提起的往事。
洛呈很明智地不再繼續追問了,隻是心中又暗暗記了一筆。
看樣子,路希的叛逃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學院成員對他愛恨交織的複雜態度,也很值得考量。
“那麼悼靈日是——?”他問。
銀朱倚在門邊,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解釋:
“與你們現世中的各種紀念日近似。”
“區彆是,在這一天,學院會自發停下對外的事項,成員們會放下事情回到學院,參與活動。”
“但我們從不是個上行下效的國家,而是一個學院,一個組織。”銀朱道,“所以我們彼此間的聯係更加緊密。”
他們身邊都是朝夕相處的前輩、師長、同學,無論種族,無論由來,在這裡都隻有一個身份。
他們是因為同一目標、聚集在一起的殉道者,也是會因身邊人離去而悲傷的普通人。
“在漫長歲月裡,我們去過無數個位麵。有跟你們這近似的,也有差異極大的;有成功拯救的,也有徹底毀滅的。
一般情況下,我們會為瀕臨滅絕的世界截取火種——這些是絕大多數生源。
但當他們步入學院,也會在信念的感染下,繼續為此奔波,甚至身死。”
銀朱心平氣和地道:“我說這麼多,除了解釋悼靈日外。”
“也是希望洛組長、以及曙光的諸位,甚至於這個位麵的其他人——
不要對學院有太大的濾鏡,也彆指望讓後代進入學院學習,它並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麼完美。”
“但是我們愛它。”旁邊又有誰插了一嘴,還碎碎念著學院哪裡有這麼危險,明明就很有愛巴拉巴拉……
銀朱猝不及防被拆了個台,剛剛嚴肅冷凝的氣勢瞬間破功。
她怒瞪了一眼打岔的不靠譜學生們,輕咳一聲,繼續回頭跟洛呈道:
“正是因為上次會議中,你們部長的那些話,才讓我們真正考慮,將拯救這個世界的權利交托於你們——而不是僅僅因為校長的意願。”
洛呈甚至不需要這麼思考,大概也能明白自家會長說的是什麼,他隻是沒忍住嘴角一抽。
合著學院一開始不想讓他們摻和,其實是有點想要粗暴流水線救世的意味啊?
那種能救下來最好,救不下來就撈點苗子去學院的慣性套路……
洛呈倒是沒有什麼“我的世界憑什麼你們乾涉”的衝動情緒,畢竟力量對比在這,隻要能減少損失和傷亡,他們什麼都願意付出。
好險好險,如果不是他們曙光算得上靠譜,又有著學院校長難得的蓋章——他們怕是現在連不可知物的線索都得不到!
這麼想著,洛呈對那個素未謀麵、甚至沒多少存在感的校長多了幾分真實的好感。
不過這也能側麵看出來,學院確實已經經曆了不知多少世界的毀滅,以至於麻木與犧牲,都成為了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可敬,又顯得無比悲哀,起碼洛呈捫心自問,他做不到如此高尚,做不到願意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去拯救素未謀麵的世界。
這悼靈日,何嘗不是學院眾人在疲倦至極時強行留出、互相舔舐安慰的日子?
“我知道了。”他緩緩道,“在下會把您的意思,原封不動轉達的。”
“祝各位同誌玩得開心。”
“勞煩。”
銀朱頷首,下一刻視頻關閉。
同一時間,走在鬼屋裡的楚在洲滿意的眯了眯眼。
解決自己身份問題,順便嫖的曙光的善後。get
解決路騫狼崽子的歸屬,順便引出到悼靈日。get
通過悼靈日完善學院背景設定,解釋生源。get
原本出於好奇收下的顏璐,現在反倒成了事實的佐證,多好。
斷絕曙光日後想往學院塞人的可能性——楚在洲可沒把握天天開著一堆馬甲在學院裡陪演。get
順便還給路希的背景故事挖了個坑——
完美!
怎麼會有他這麼會射雕的人!
感受到了本體心中開啟了滿意的小花花,原本凹著人設的馬甲們都舒了一口氣,橫七豎八地疊在一起,彼此間貼貼。
“可惡啊啊,我竟然一句台詞都沒搶到!”
“都怪洛爾,話題引給誰不好?給克萊斯特!”
“怪我咯。”洛爾變回原型——一隻圓滾滾水靈靈的史萊姆,直接趴在了克萊斯特的胸口。
她懶懶地道:“畢竟就我們倆的固有人設有懶惰——這何嘗不是一種緣分?”
克萊斯特躺平在地上,應聲都懶得應,隻是眼皮耷拉,顯然還在emo本體竟然直接把他的聖水丟了的事情……
“差不多了,下班下班!”銀朱拍拍手,惡趣味地道,“順便去看看本體的好戲!”
另一邊洛呈掛掉電話,再看直播上整活的各種好笑評論,心情卻依舊幾分沉重。
他揉了揉眉心,苦笑自己的情緒調節能力,依舊不到家。
白景珩從外麵走進來:“怎麼?”
“喲,白隊。”洛呈懶懶地招呼道,“又是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知道洛呈這能拿到跟學院相關的第一手消息後,白景珩平日裡就跑得勤快了。
反正他的異能來去自如,怎麼也不耽誤事。
其他人都羨慕不來。
“楚在洲。”白景珩看著直播,平淡地道。
洛呈知道他在問什麼,他吐出口氣道:“這個……有點複雜。”
白景珩也算與學院有過較深接觸的高層之一,他的權限還是足以知道這些事的。
洛呈將銀朱的意思大致說了一遍,望著屏幕裡的青年,輕輕歎了口氣。
雖然銀朱沒有明說,但事實也很清楚了,楚在洲現在是普通人、甚至未來也是,但他的過去——
“或許在他們看來,成為一個普通人,健康平靜地生活,其實是夢寐以求的吧。”洛呈輕聲道。
此刻再去看楚在洲與學院成員交集的錄像,兩人發現,那一個個天之驕子、萬眾矚目的學院成員眼中,含著的是星光、是春雨、是冬夜微微燃起的搖曳燭火。
他們像是群聚在一起的流浪動物,由衷地為找到歸處的同伴,獻上他們最體貼無聲的祝福和愛意。
哪怕他們沒有。